这人冲过来时分毫没有避让减速。
莫问远远瞧到,依着他那身形块头和莽撞的速度,自己必定挡不住,直接会被掀翻倒地。他怕伤到钱疏,赶在那人过来前,动作机敏地拉着钱疏就往一旁偏侧过去。
乔吉自然地挡在鹿姬胥身前,在疯癫大汉撞过来时,抬腿提膝、压肩抵地,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就将那人制住在地。少年们在一旁看得眼冒星光,忍不住大喊一声“厉害”。
若是寻常正常人,双手反剪,脸庞贴地,早就因为惧怕疼痛不敢再反抗了。可眼前这人显然已经神智混乱,被乔吉控制住后仍旧不惧疼痛,死命挣扎。
他愈挣扎,乔吉手上便又加重几分力道,他挣扎更甚。如此往复几个来回,他的手脚关节都被锁得死死的,颇为扭曲。
即便如此,他还是笑嘻嘻地不断蠕动挣扎,像一条在岸边干涸求生的游鱼。
钱疏瞧着这他模样,心中倍觉可怖,拉得莫问更紧。少年感受到小胖子的紧张,干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不让他再看。
先前一直只顾着追人,小童子根本没瞧见木屋这边站着四个人。待疯癫汉子被制住,他才停了下来,扶住双膝,垂头大口呼吸好一阵过后,整个人才缓了过来。待他重新抬头看时,这才回过神来。
这四个人眼生得很。
“你们是谁?干嘛的?怎么进的慈济源?”小童子向后不经意地退了几步,努力保持自己和这几人的距离。
若是不对劲,他可以跑腿就跑。这林子他熟得很,钻进去了这群人肯定追不上他。
鹿姬胥此刻正半蹲在地,对地上那个疯莽大汉有些感兴趣,根本对小童子视而不见。他拿着不晓得何时采的狗尾巴草,像逗弄小动物似的,不停地在男人鼻唇间扫来扫去,弄得那人喷嚏不断。
乔吉更不必说,本身就是话少的人,要不是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有时候莫问他们都会偶尔忘记他的存在。
莫问和钱疏两人也有些警惕,不开口的原因倒是简单得很。他们不想暴露身份,给钱家惹麻烦。
对面四人静默无声,对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有皮大脸那个疯子在那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动静。
小童子顿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我问你们是谁呢,为什么都不回话!”
“我们是新来的杂役。”鹿姬胥头也不抬,更别给小童子一个眼神了,回答得极不走心。在场的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他的敷衍。
小童子伸出手指指着他,气得哆哆嗦嗦:“你!你!”
或许是和鹿姬胥呆久了,钱疏竟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几分毒舌。小胖子躲在莫问背后,探出脑袋瓜,嘴贱地说:“还是个小结巴,话都说不利索。”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娃娃嘲笑,瞬间让他气急败坏。
这一怒便冲昏了头脑,小童子也顾不得许多,从衣兜里头掏出一个竹筒子,对着筒管一拧。瞬息之间,几根针直直地朝着钱疏飞过去。
莫问眼睛快,可能力有限,根本拦不下这几根针,他想也不想便一把抱住钱疏,把小胖子护在怀里,瞬间背过身去,做好了以身挡针的想法。
背后并没有预想的疼痛。
莫问转过去,发现那几根针不知所踪,那小童子却歪斜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这……”莫问顿感诧异,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哦,我让乔吉用剑弹回去了。就一个疯汉子,他还是游刃有余,分身有术的。”
“他……他死了吗?”钱疏有些害怕地探出脑袋,想起刚刚还有些后怕。
“反正是他自己发的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生死有他自己的命,很公平。”鹿姬胥一脸平静,谈及人之生死,如食一餐饭般平淡寻常。
这一刻,莫问才深刻地明白了,他们与鹿边边的区别。
他和钱疏就是在长辈呵护下成长的花草,有大树庇荫挡雨,生与死、血与泪都总是点到即止,所见所闻不过皮毛。鹿边边与乔吉大哥,他们是风吹日晒的皓竹,与天斗,与地生,疼痛和血泪都是真切的。
莫问叮嘱钱疏呆在原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童子。探到他的脖颈处仍有脉搏,少年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个小童子有些盛气凌人,可也罪不至死。
活着便好。
“你没见过死人吗?”鹿姬胥蹲在一旁,看着莫问舒展的眉头,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莫问一愣,然后低下头,等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见过……见过很多……各种模样……”
“既然见过,那你为何还会害怕?”
“我没有害怕。只是阿娘曾经告诉过我,人生苦短,好多人想活却只能被埋在地下,所以能活着便不要想着死。”
说罢,莫问跑到木屋的一旁,扯了几条麻绳,跑回去利落地将小童子绑起来。
鹿姬胥瞧着他的一举一动,颇有些好奇:“你刚刚那番话,我以为挚友悲天悯人,见不得这些呢。怎地又把他绑起来?”
“我阿娘还说过,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被放在同一个天平秤上时,自己的更重要。”莫问说得坦荡,“不将他绑起来,若他清醒过来,心气不顺,真朝着咱们发几根有毒的,我们不就危险了吗。再者说了,绑起来他跑不了,也不会暴露我们。”
“你家阿娘是个妙人,倒不似下幽界有的小娘子那般优柔寡断。”鹿姬胥说罢,脸上笑意更甚。
钱疏见不得他那边嬉皮笑脸的模样。虽说经过刚刚的实战,小胖子对自己的口才重建自信心,可还是不敢随意挑衅鹿姬胥,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口询问对方。
“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去哪儿?这两个人怎么办呀?”
“小白狗不要着急。等他醒了,我们不就有了一个现成的行路人了。”
经他一提醒,确是这个道理。
这个小童子一看就是慈济源里头的人,对林子里的阵法、环境、居住之人都再熟悉不过了。若有他引路或者能从他嘴里套出一些东西,找起人来,定然事半功倍。
四个人这下也不着急离开木屋了,干脆在木屋外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疯癫汉子被绑在树干上,怕他大呼小叫招惹人来,还给他嘴里塞了一团布。小童子则直接放在他先前晕倒的地方,没有挪动。
说来也奇怪,自小童子昏迷后,疯癫汉子似乎平静了许多,也不再似先前那般不顾死活地挣扎了。
他瞪圆了双眼,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小童子,眼都不眨,眼眶中都有了血丝,模样看起来很是瘆人。
“他这是怎么了?”钱疏看得心慌,觉得自己见到的慈济源,和阿爹曾经说的全然不同。
布了奇怪阵法的林子,锅煮臭气熏天的木屋,疯疯癫癫的男人,动不动就伤人的侍者,或许还有更多奇奇怪怪的事他们尚未碰上……
“唔……”小童子眼皮颤动,已经有幽幽转醒的势头。
他先前发的那几记针,是涂了慈济源里头上好的麻药,药效快,扎上一下,沾血便能让人瞬间倒地。这些是专程用在慈济源里头那些突然发疯的人身上的,致人昏厥的时间不长,足以让人束缚疯癫的人。
待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完全不能动弹,小童子有些慌。他用腿奋力向后蹬,蠕动着想远离之前那四人。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用筒子发了针,那个压住余大脸的男人抽剑挥舞了一下,然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虽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如何做到的,但小童子也明白自己在这群人跟前讨不到好处,只能认怂。
“你们要干嘛……不要杀我……”
“杀不杀你,这要看你配不配合了。”鹿姬胥笑得不怀好意,把反派人物的奸诈模样学得有模有样,“说来我们听听,你叫什么?”
小童子忙不迭地回应道:“潘山!我叫潘山!就是一个小小的仆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杀我!”
看来鹿姬胥的这番恐吓,效果卓群。
“别呀,你知道的肯定不少。这林子你熟吧,知道怎么走吧?”
潘山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副想耍小聪明的模样。鹿姬胥直接朝着乔吉挥挥手,眼瞧着那个护卫一副又要抽剑,他赶紧一五一十地回答。
“熟!这里我走过很多次,熟的很。若是你们想出去,我可以带路的。”
“我们不出去,我们就是想闲逛闲逛。”
潘山听了这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怕是有病吧,慈济源有啥可闲逛的,再者说了,哪有跑到别人家院子闲逛的。
“行吧……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我也可以带你们闲逛……”
“最近这里头可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潘山朝着绑在树上的人,努努嘴:“这里头天天都有鸡飞狗走的事,才是常态。”
“有没有生人?”
听了这话,潘山本想说你们不就是生人么。可瞧着鹿姬胥的表情,又咽下了话头。
“等等!好像是有一个。吕先生那边新来了一个送药的先生,不爱说话,还蒙着脸,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