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婉姨娘早想好了几十个法子,定要让碧翘落胎小产,只是韩婆子谨慎小心,碧翘除了去见王海、丁氏,轻易不出屋子,倒闹得婉姨娘那些法子没个用武之地。好不容易买通个小厮,在碧翘的保胎药里加了一味巴豆,还被碧翘瞧了出来。韩婆子悄悄倒了药,拿个油纸包将药渣存起来,回头对碧翘说:“听说姑爷这几日有些不快,昨日才打了冬荣,现下,咱们也不要再生事端,只管养好胎,其余皆不理会。这个药渣咱们且留着,等你平安生产再找机会,到时必要一击即中,以免打蛇不着反受害。”碧翘自是无所不可。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丁氏那头闹起来了,却是婉姨娘扯着嗓子哭嚎不休。小雀儿原是丁家带过来的丫头,自是生气道:“婉姨娘也忒过分了些!咱们还没去太太跟前哭呢,她倒吵嚷开了。”韩婆子竖着耳朵听了半日,道:“只怕不是为这回事!小雀儿,你好好照看碧姑娘,我去去就来。”
韩婆子走进丁氏院子,便听到婉姨娘的哭声愈发大起来。廊下里站了七八个丫头婆子,正三两一群小声议论。韩婆子咳了一声,也不管那些丫头婆子,只管进去丁氏屋子。只见丁氏蜡黄着脸,穿着单衣蓬着头,蜷在床头咳嗽不止,赵横家的满脸急色,为丁氏喂水抚背,几次想开口说话,偏婉姨娘哭嚎不休,赵横家的恁是找不着机会开口。
若是在丁家有这种不讲规矩的,不消做主子的说话,韩婆子早命人掌掴堵嘴了。偏是在王家,偏又是婉姨娘。韩婆子赶紧招手,使人去请悦娘过来。还未及开口,便见悦娘气冲冲得走了进来。“姨娘噤声!”只听悦娘凛然喝了一声,婉姨娘的哭嚎顿时一止。
悦娘几步上前,亲自喂丁氏服下粒丸药,看着丁氏呼吸渐顺,方才说道:“姨娘怎的这么没有规矩!明知道母亲身子不好,恁是甚么十万火急的事,也不能到母亲跟前儿这么吵嚷!”婉姨娘拿帕子点了点眼角,柔柔一福身,辩道:“非是我要跟太太闹,实是这事只有太太管得。”悦娘道:“我却不知到底是甚么事,值得姨娘在母亲屋子里这么哭闹一场。”
丁氏虽仍声微气短,却拍拍悦娘手背,开口道:“我儿,这事不是你理会的,且别怪婉姨娘。”婉姨娘听丁氏一说,也觉委屈,倒是又掉了几滴泪儿下来。悦娘说:“阿娘,您也太不保重自己了!恁是甚么事,您也不该往心里去!您只管不顾自己身子,却让女儿怎么办?”说着眼眶也红了,声音也变了。
丁氏见悦娘强忍着眼泪,想及婉姨娘方才所说之事,未免有些物伤其类,心酸之下柔声劝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你放心,阿娘便看我悦儿面上,也会好好保重自己的。”话音才落,便听丫头回话说大姑娘来了。只见纹娘梳着抛家髻,随意插了几支朱钗,穿着菊品千秋的莲色褙子和如意纹酱紫裙子,素着张脸走了进来。
悦娘心下疑惑道:“自家这个庶姐一向最重修饰,今日既未描眉,也未涂唇,身上的衣服不出彩不说,还犯了色,却是为何来着?”再看婉姨娘一听纹娘来了,脸上顿起惊惶,丁氏也有些不大自在,心中不免更加惊异。
只听“噗通”一声,纹娘直挺挺便跪在地上,话还未说,眼却先红:“母亲,纹娘自问谨守闺训,自尊自爱,一向尊敬父亲母亲,从不敢忤逆不孝。却不知是纹娘做错了什么,倒让父亲母亲要将纹娘送人做妾?”悦娘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前几日赵横家的好像说过这话,道是王海欲将纹娘嫁给一位姓许的大人为妾,莫非今日两人闹将起来,却是为的这事?
婉姨娘见纹娘跪在地上哭得伤心,也跪倒在地,抱着纹娘哭道:“我苦命的儿呀!”丁氏向来不会说话,见到这两母女一唱一和,心中一急,又咳起来。悦娘气得脸都白了,冷脸道:“这是什么规矩!谁准你到太太屋子里闹来着?”又问是谁放了婉姨娘进来的,屋内一众丫头纷纷跪下道屈,只说:“谁曾放她进来,是她自己硬闯进来的!”
赵横家的见悦娘如此说,也跟着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还不快请大姑娘和婉姨娘下去歇着!”几个丫头便上前拉纹娘母女出去,纹娘偏不肯动,丫头也不敢用强。赵横家的见不是样子,自去拉婉姨娘的胳膊,婉姨娘一甩袖子,索性伏到地上哭嚎起来:“大姑娘好歹是老爷亲生的,你们这些奴才狗眼看人低,倒欺负上大姑娘了!老爷呀!您快来瞧瞧呀!”悦娘气道:“还不快请姨娘出去!成甚么样子!”婉姨娘见状,声音愈发大了,只差在地上打起滚来。她边哭边叫:“我的儿呀,只怪你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不把你送去做妾,倒送哪个去做妾来?”
悦娘听了,气得满脸通红,还不及说话,便见丁氏抖着嘴唇咳了起来,不一会两眼翻白,竟晕了过去。悦娘惊叫“阿娘”,下人们也慌乱起来,韩婆子忙上前三下两下解开丁氏身上的袄儿,又下狠心冲着丁氏人中揪去,直按得绛红发紫,丁氏方才幽幽醒转,赵横家的递上一盏参茶,悦娘噙着泪一口一口喂给丁氏喝了,方才放下半颗心去。
婉姨娘母女见丁氏晕过去,不敢再闹,却仍跪在地上低头啜泣不止,丁氏看着她们眨眨眼睛,悦娘赶紧说:“阿娘且放心,我已命人去请父亲了,待父亲回来,这事必得有个说法。”丁氏叹了口气,仍觉气短得很,终究闭上了眼睛,不多时昏沉睡去。过了半日,丫头回说大夫来了,婉姨娘母女也只得扭捏着避了去。纹娘站在屏风后头,看着大夫诊完脉,也不管甚么男女大防,开口问道:“我家太太究竟是甚么病?要紧不要?还请先生坦诚以待。”这大夫不意竟有女子说话,吓了一大跳,张望了半日才忖度着说:“正所谓气滞则血淤,淤生则气滞更甚,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毛病了,只能以通心理气为要。”悦娘还欲说话,却被韩婆子拦住,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