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家,街道最底端,T字路口转角二楼。在那里,有停不下来的声音,停不下来的脚步。楼下转角处的超市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那一台老式座机,五角钱,一分钟。至今我仍能看到一个虚晃的影像,不断的拨动一串相同的数字码,然后老旧的电话里,必然会传来一段无比熟悉的拨号声,然后呢,我会重复那一成不变的话术:爸爸家里有人找,妈妈家里有人找,阿姨你等一下,她们快回来了,叔叔你等一下,他们快回来了。
其实呢,我是厌恶这些频繁上门的人,厌恶与他们交谈,厌恶处理这些等待,厌恶不停的拨打电话。厌恶的情绪不明所以,只是单纯不喜欢。可是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忙碌毕竟是为了养活我,因为可能我也还不知道可以拒绝。
小时候爱看拯救世界的电视,但是我并不相信警察,仅仅是不相信他会帮助我,可能孩子都是自我中心的,渴求每一分善意都卷顾自己。然而希望总是雾里看花,就像我总是仰望学校里的独生子女,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我渴望的奖励。就像明明我的父母并没有错,警察依然会把他们请进看守所,就像你善意的对待那些孱弱的病人,他们依旧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自己的家人大赚一笔。善良从未光顾我。我只看到颠倒黑白,只体会到父母被关进看守所,我不知道该怎么担心的担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善的照顾好自己,不添一丝麻烦。
行走是童年最大的感受,一个人天黑到天明,家里到学校,路边到超市,街角到热水房,一直不停的走,我像做好初始设定的机器人,在既定的编程里成长,那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没有什么想法,就像约定成俗的一样,本该如此。
第六个家,那是一间独立的二层阁楼,那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没有阴暗潮湿,没有布满青苔,有的是明亮寂静。而对于它的印象却没什么了。
第七个家,它门前有一个极陡极长的斜坡,穿着溜冰鞋从上向下,那是一种失去平衡,惧怕与刺激的快乐。就像我可以但也不可以的那个夏天一样。
在那个不知名的夏天,走过悠长的路去市中心的大润发,路太长太长了,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打退堂鼓了。诱惑姐姐与我做巫师的决定,三枚硬币,两个结果,不去,然而姐姐是格外有毅力的,坚持带我走,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好在回来时是坐着专门接送的超市公交车。然而车窗外是一排排陌生的建筑,陌生的终点站,姐姐跟着我走在陌生的大桥上,经过陌生的村子,好心的大爷给了迷路的孩子二十元。像童话故事一样,两个迷途的孩子得到老人片刻的救助便离开村子,再次踏上迷途。未知的旅途里,恐惧终于使姐姐大哭出声。而我可能是不知道,丢了的后果有多严重,只是执着于回忆来时的路,并没有立刻哭,但是恐惧、慌张是会传染的,那些情绪像空气争先恐后的钻入你的每一个毛孔,避之不及,眼泪便也落下了。长长的大桥上,两个哭泣的孩子,车来车往,这像是一个人没有交集的平行时空,我慌乱着我的世界,你忙碌着你的人间。突然一辆面包车带着如夏日朝阳般的热度,打破纬度的界限,那是一群特别的年轻人,我一眼就嗅出了特别之处,但多年之后,步入大学的我,才知道那是理想的味道。朝阳旭日送我归。
第八个家,模糊的只有一个点。
第九个家,我只知道2008年那场雪很大,途经南京的长途汽车,看到了很大的飞机,停车旁路边上的糖炒栗子很大很甜。在结束了3天两夜的旅途,回家时天上飘着盐粒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像粉一样,细细薄薄,那时候很开心。我用第二天残存的雪,堆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雪人,很小很小。
第十个家。第十一个家。我都没有印象了,只知道,上学的路一直很长,回家的路上一直很黑。只有星星没有月亮。
之后我就回到了老家念初中。离别时是汽笛鸣响,是转身湿了眼眶,带着未知通往未知,抽离了我一切的熟悉……大人总是看不见,总是不知道,总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成长就显得格外单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