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回到家中，却发现平日里总是笑脸相对，为他烹制佳肴的妻子，一言不发地坐在空荡的餐桌前，面色凝重。陆安心头一颤，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环过妻子的肩膀，用尽量温柔的声线道：
“心情不好？我最近也是太忙了——”
陆安戏还没演完，妻子便站起身挣脱开了陆安的怀抱，背过身去，走向家中阳台。陆安见了赶紧跟了过去，心里暗暗揣测是不是东窗事发了，如果是，她又知道多少。
“到底怎么了？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这才发现什么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平日里温婉贤淑的妻子生气起来竟如此可怖。
“生意不顺利，为什么不告诉我？”
妻子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带着哭腔开了口。
“我是你老婆啊，虽然不一定帮得上忙，但......我也不想你为了芊芊和我受那么大的委屈。他们要是这么欺负人，咱就不干了——”
陆安听得是一头雾水，赶紧打断了妻子的话道：
“什么委屈？什么欺负人？你听谁说的？”
“李雪娇啊，不是你合作伙伴吗？她打电话给我，说公司不认可你们推荐的项目，逼着你喝大酒，还当面羞辱你，她都看不过去了，以为我给你多大压力，要你必须拼死拼活的为家里赚钱——”
陆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没见，娇娇嚼舌根编故事的水平倒是更上一层楼。她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就是在妻子眼中的形象，这样刻意的抹黑，已经是给他敲最后的警钟了，分明是暗示他，再不行动，她就要和盘托出了！
“你不要听她的——我们之前合作，闹了点误会。你放心，有什么我肯定跟你说，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这样吧，我也是工作太忙，忽略了你跟孩子，才让你开始胡思乱想。我请个年假，带你和孩子出去玩玩。”
陆安一长串解释稍稍安抚了妻子的情绪，自上次两人如此认真的对话已经时隔一年了。两人现在一张口几乎就是孩子，除了芊芊，他似乎没什么可跟她聊的。
陆安的妻子沉默了一会，犹豫不决，从心底，她是尊重她的丈夫的，只是不知怎么了，兴许是太久没听他说自己的事了，猛地听到李雪娇的话，竟然也就信了。此刻听丈夫这么说，就有些自责，当即抹了抹眼泪转身道：
“怨我，我也是太关心你了，心里头太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我去给煮面吃。”
陆安看着妻子去厨房的背影，比起愧疚更多的是愤怒。要不是他现在走开，妻子会起疑心，他早就打车找娇娇算账去了。而此时，就算心中有千般恨万般怨，也只得对妻子笑脸相迎，坐在桌边等着那一碗热汤面。
与此同时，KTV某包间。
“娇姐，您找我？”
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男人走到娇娇面前，有些恭敬地低下头，等候娇娇的差遣。
娇娇翻了翻手里的账本，往桌子上一甩道：
“你怎么管的人？红牌的妹妹都在你这里，这是什么业绩？”
那男人有些瑟缩地点头哈腰道：
“这不是最近扫黄打非，不景气嘛——这管得严，连几个美发店都给查了，姐，我也有我的难处。”
“难处？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我要你干什么？！”
男人搓了搓手，从推门进来的小姐手里拿过一套高级化妆品，凑上前道：
“姐——这，那您再给我个机会嘛。我挨骂不怕，您这么漂亮，万一气出皱纹了，就不好了——”
娇娇瞥了眼男人，满心的恨铁不成钢。这恍惚间，又想到了曾经的得力助手楚晶晶。
此刻，楚晶晶正在陈芳菲家附近的烤鱼店。除她以外，在场的还有陈芳菲、张三五、程野、程澄姐弟俩。
一桌人一边吃烤鱼一边商量对策。
“......现在倒不是怕她对我怎样，就是不想连累杰哥。”
楚晶晶剖白了内心，声音有些哽咽，这倒真不是装的。她难得真心一次。这些年她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若只是为了那点无足轻重的声誉，她倒是可以泰然处之，可事情牵扯到陈芳菲，不由得他不谨慎。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多厚颜无耻之人？”
陈芳菲一边帮楚晶晶择鱼肉里的花椒一边抱怨，他本来以为唐小四就已经是卑鄙小人中的典范了，谁能想到李雪娇更上一层楼，根本就是无耻之徒中的楷模。
张三五看着骂骂咧咧的陈芳菲，心中好笑。心说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当初自己和他说起楚晶晶是个‘仙人跳’的时候，陈芳菲还拍着胸脯和自己承诺，根本不会对这样的人动心。如今不也是一对小情侣。真应了好多网络小作文常用的那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野听着他们的分析，脑子飞转，却只是转而已，并没什么想法，只得捧个钱场，起身开口道：
“我去结账，你们还有什么要加的没？”
这话一出口，程澄就瞪了程野一眼，倒不是她不拿张三五等人当朋友，只是程野这逢人就请的性子，当真得改改了，不然，再富的家，也得被他吃穷了。
注意到姐弟二人的互动，楚晶晶主动起身道：
“既然大家来，都是为了我和杰哥的事，这顿饭自然该我俩来请。你们就不要和我抢了。”
饱餐一顿后，没能成功贡献力量的程野，有些闷闷不乐，但考虑到张三五的脚，虽然奔驰还在维修，还是坚定地表示一定要送他回家。张三五拗不过程野的热情，也看出了这孩子想要‘发光发热’的信念，当即点头应允。
程野没坐过地铁，地铁卡还是在张三五的帮助下，后面乘客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在手机上现申请的。
送张三五回家路上，程野一直都沉默不语。张三五看程野兴致不高，主动开口道：
“怎么？还在想陈老师的事？”
程野点了点头，但并不是出于真心。事实上，他此刻脑中所想的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策略，而是他自己的小情绪。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事事处处都要听姐姐的话，多少是有些没面子。但这话，他并不打算告诉三五哥，若他知道了，只会更瞧不起自己。想着，程野强打精神道：
“三五哥，这《雨霖铃》真像陈老师说的那么糟糕吗？”
张三五闻言摇了摇头，稍微活动了下僵硬了脚脖子。
“陈老师看书眼光一贯很高，他自己就是作者，年少成名，别说是娇娇了，就是现在市面上大火的‘独孤’他都不一定瞧得上。”
不经意地一句话触动了程野的心事，程野犹豫了一会才接口道：
“三五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怎么才能让别人瞧得起你啊？你说我——家里条件也挺好的，长得也还算对得起观众吧，工作，工作能力可能是差了点，但也算是胜任——可你看单位那些人……我就觉得你特别厉害，才来没多久，陈老师就对你这么好，连带着，现在对我也有好脸色了。”
张三五有些诧异地转头上下打量了程野一眼，虽然在两人相遇之初，程野就有这样的困惑，但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程野似乎真的有了不小的成长。起码现在，能比较客观的评判自己的状况了。张三五的观点一贯是，你不问，我可能说，可能不说，看心情；你要问，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社会上的人看得起对方就几个原因，人品、能力、资源。其实走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薄很薄了，说到底都是利益关系。用能力换资源是大部分打工人的心态，用资源换能力是大部分老板的心态，剩下的就要看人品了。”
张三五一套成功学，听得程野云山雾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
“三五哥，我人品——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张三五点了点头，程野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人品问题，就是情商实在是堪忧，不过这种事，说了也只是让他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找个话题把这件事顺过去。想着，便开口道：
“其实也有很多运气成分在，很多人讲天时地利人和，就是这个意思。想不明白的事，就别太用力想了，你就知道一件——好人有好报，人在做，天在看，就行了。”
地铁到站，程野搀着张三五往外走，张三五的脚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转头看了下程野伸着小细胳膊用心搀扶的模样，还是把到嘴边的那句：
“不用扶了，我已经好了。”
咽了回去。
地下通道里，一个流浪汉打扮的年轻人正在用吉他演奏一首‘朋友’。早些年火遍大江南北歌曲唤醒了张三五残存肿块附近的记忆。
一句‘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让他想起大学某个下午和‘猴子’他们一起在某个阴暗逼仄的KTV中，揽着彼此的肩膀，借着一两瓶啤酒，引吭高歌的日子。
没人在意彼此是不是跑调了，大家都尽情地抒发着自己的情绪。
程野见张三五在流浪汉面前驻足，当即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准备放进琴盒里。半路却被张三五拦截，换成了一张五十的。
程野一头雾水，搀着张三五离开时，他甚至能感到背后流浪汉火辣辣的眼神。
“三五哥，一百也不算多，你干嘛——”
张三五闻言停下脚步道：
“你家里条件好，觉得一百不是事儿，你给了，他高兴一时。但心里却暗暗期望以后唱歌都能有这样的收益。可是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一百不算小数，他可能卖力唱一天也不一定有几个。久而久之，他会越来越失望。因为期望值太高，但是得到的却太少。”
程野听了若有所思，他以前的‘朋友’们，除了吃吃喝喝，很少有人会跟他说什么道理，即便说了，他多半也没心情听。现如今认识了张三五，很多再明显不过的道理，都渐渐地浮出水面，程野逐渐认识到，很多事他能够不在乎，能够耍脾气，不过是有人替他在负重前行。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他家这样的条件。
张三五回到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开始琢磨楚晶晶和陈芳菲的事。解决这事本不难，难得是要顾全陈芳菲的偏执和楚晶晶的面子。若是答应开发《雨霖铃》就相当于让娇娇得逞了，陈芳菲的性子肯定不会高兴。若是不答应开发《雨霖铃》就等于和娇娇撕破脸，用楚晶晶的原话说‘依照她的性格，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三五思前想后得出一个结论——要满足娇娇的心愿，但是又不能让她得逞。只能是这样一个方法了。张三五想着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电脑，麻利地登上了自己的QQ账号，屏幕上闪烁的QQ名分外显眼——枪手Ghos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