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在镜子前面已经倒腾了快一个钟头了，但令他感到悲伤的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皮带再系回十年前那个孔上了。他很想，但是皮带和凸出的小腹早已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就像他再度因为煎蛋还是煮蛋吵起来的父母一样。
张三五无奈地放弃了皮带，选择用摩斯打造一下自己的时尚感，却发现遗传自父亲的坚硬发质有着自己的主张，死活不愿意屈从于摩斯的指引。
最终他只能顶着各自为主的鸡窝头，穿着难掩赘肉的休闲装去了单位。
当然，不会再像面试那天那么休闲。那天他失策了，今天要用自己的表现弥补回来。
站在拥挤的地铁人群里，张三五脑中响起心理大师梁老师的话。第一印象很重要，占人际交往的50%左右，但其他的则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虽然赵大师曾经在自己的视频里反驳过梁老师，说他这样讲无非是为了安慰很多已经把“第一面”搞砸的年轻人，但介于他已经把第一面搞砸了，他这次站梁老师。
印象是可以扭转的，等到他在单位混的如鱼得水，同事们都纷纷为自己说好话的时候，人力就会知道，自己为公司推荐了怎样的人才。
张三五自鸣得意的时候，旁边挤过来一个壮汉，将近一米九的个子，铁塔一般的身躯，连被母亲称作睡袋的瑞士军用包背在他身上都真的只是背包大小。与身高不相称的是他有些狂放的长发，虽不及腰，但也过了肩膀，整个人有种诡异的古典和野蛮相结合的气质。
车辆到站，张三五下车，大汉也跟着下了车。张三五往单位走，大汉一直跟在后头，张三五加快了脚步，大汉也加大了步伐。张三五表面镇定，心里早已是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不要啊，自己才要开始新生活，怎么就被社会盲流盯上了啊！
张三五脑补了一下自己七拐八拐走到一个胡同里，用某博主教的女子防身术给大汉一顿收拾，然后将大汉扭送公安局的画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过于魔幻，这剧情搁自己都审核不过。
无奈之下，张三五只得加快速度往单位走。反正街上人那么多，光天化日，他也不敢怎么样。
好不容易熬到单位门口，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张三五在前台签到的时候，看到这个大汉亮了工牌，进，进去了。同，同事啊，张三五保持微笑，内心尴尬，早把工牌拿出来，没准照自己的情商，这会儿俩人已经是铁磁了。
电梯前面排了长龙，第一天上班迟到恐怕不妥当，眼看距离打卡还有五分钟，张三五只得屈尊降贵地使用楼梯，爬到六层他，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想到进门要路过前台，张三五耗费了珍贵的一分钟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容地喘着粗气走进了大门。
“三五老师！您早！”
伴随着小何元气的招呼声，张三五有些飘飘然。小何，这么亲密的称呼怎么好意思呢。
张三五还没来得及问小何是否有空共进午餐，美梦就被另一声招呼打破了。
“陆总，您怎么来了？”
小何的声音不但婉转了许多，还带了点娇嗔。
张三五一边擦桌子一边转头看向前台方向，一个充满着成功人士气息的男人，西装革履，正在与小何攀谈。
“我听说部门招了一批新人，过来看看。”
张三五闻言迅速转头，停止了擦桌子的动作。脑中响起职场达人马老师的教诲，一定要确保领导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忙公司的事。什么？你说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制造工作啊，哪怕是给饮水机换个水都行，不要让领导觉得你在忙自己的事，一定要营造出时刻为集团，为他人服务的感觉。
就在张三五思考自己要不要赶紧拿出电脑，假装积极工作时，对面工位一个“小白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饮水机前，拔下了还有小半桶的水，在他人见怪不怪的目光下，将一桶新水扛起来重重地落在饮水机上。可惜，水桶没有落在饮水机上，而是摔在了旁边地上。张三五看呆了，他虽然有日子没扛过重物了，但，一个大老爷们扛不起一桶水吗？
这一记重响倒是吸引了前台的陆总，冲“小白脸”走了过来。
“小白脸”显然没有放弃，再次扛起水桶狠狠一扣。双臂酸麻导致水桶脱手而出，形成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正砸在一旁擦桌子的张三五的脚面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嗷！”
三秒钟后，张三五的叫声响彻了整间办公室。他上次听见这么嘹亮的叫声还是迈克尔杰克逊的《Smooth Criminal》，后面跟的是“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张三五努力沉浸音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疼肯定是钻心的疼，但总不能第一天上班就和同事闹矛盾。他咬咬牙，拿出自己的万事太平脸，当然，他相信，如果不是脚趾疼到抽抽，让他眼眶不自觉的发红，他可以表现得更好。
“我……刚吃了个包子，手上有油，兄弟，不好意思哈。我叫程野，你怎么称呼？”
“小白脸”或者，现在该叫程野，挠了挠头，把水桶从张三五脚上移开，冲张三五伸出他纤细的小胳膊。张三五看到的一瞬有点明白为什么他扛不起水桶了，上次他胳膊这么细，可能还是小学的时候。
“没事，一会去查下就好。”
张三五强忍着疼痛和程野握了握手，余光看到陆总走到半道又折了回去，闲庭信步，还拿出了手机假装打电话，真是一点都不尴尬。
“怎么能没事呢？那么重的一下呢，我这就请假，开车送你去查。”
程野忙不迭地回到工位上收拾，张三五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先配合程野了。虽然路子不太正，也算是交了个朋友，还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往后在单位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
“那个…兄弟，你几几年的啊。”
程野一边开车一边和张三五搭话，张三五还在琢磨他一个工薪阶层是怎么买得起奔驰的，而且一个小孩，连个水桶都换不了，居然也没人说他啥，难道他是个关系户？
“兄弟！”
程野拍了拍张三五的肩膀，将张三五从自己的分析中拽了出来。
“啊，我啊，88的，你呢？”
“那就是三五哥了，我这么叫你没问题吧？我是95的，嘿嘿。”
九五年才工作了几年啊？周围同事也都不怎么管他，难道真是企业小开下放历练？想到这，张三五觉得自己应该谨慎一些，要知道和关系户摆年龄资历可是大忌，像他前公司领导一样，摆谱一时爽，回头变成上级就火葬场了！
“哥就不必了，对单位来说我还是新人，叫三五就行。对了，你在单位是什么岗啊？”
“我？我是咱部门的行政。”
行政？他怎么记得公司有专门的行政部啊？张三五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衔儿？
“咱们公司体制层级比较多，我主要负责对接公司的行政，说起行政……你应该见过我姐吧，人力那边的——程澄。”
果然，得亏没有乱说话，这小子真是关系户，还一家子关系户。这要是得罪了，分分钟被开除。自己真是机智，水桶事件处理得太冷静了。想到这，张三五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啊，现如今身负数万小时职场经验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菜鸟了。相比较而言，初次见面就与自己和盘托出的程野真的是嫩得一匹。
“见过见过，我面试还是她做的呢。说来也可笑，我想着咱公司不是娱乐文化公司嘛，面试那天穿了个沙滩裤人字拖，现在想起来挺不合适的，一定让你姐没什么好印象吧？”
“哪的事啊，其实单位穿什么的都有，陆总，哦，他是公司副总，他喜欢员工正式一点。但是我们老板程总就喜欢大家都个性化一点，所以其实穿什么没有明确规定。比起我今天办这事，三五，你那点事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程野说者无意，张三五听者有心。瞧瞧这句话的信息量，第一，副总和老总理念不一致；第二，程野、程澄多半都是老板程总家的亲戚，远近不论，肯定是有亲戚关系；第三，这孩子是真单纯，说啥信啥，大他七岁说不让他叫哥，他就真不叫了，还典型的学生思维，自己丢脸最要紧，其他人的事都不是事儿。这也就是有关系罩着，不然这情商，社招的早被开了。
“嗨，没事儿，不就是手上有油没拿稳么。有一说一，你这车开的真好，我脚都不那么疼了。能当行政的那都是高情商的人，体能好的多去了，像你这么会办事，又了解部门的人倒是不多。”
程野闻言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发亮，一副俞伯牙遇到钟子期，千里马遇到了伯乐的激动模样，口若悬河道：
“说到了解部门，我要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公司的事，就没我不知道的。”
“那你是‘万事通’啊。我才到部门不了解，你给我讲讲呗，我领导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有什么问题，她叫杨莉，四十多了，但是喜欢装成三十多，刚和老公离了。我觉得她吧，可能有点更年期，你没事少惹她。对了，她最不喜欢别人质疑她的着装品味，一把年纪了，总穿得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似的，但你记住啊，一定不能表露出来不喜欢，不然你就等着她给你穿小鞋吧。”
张三五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前车之鉴，他以前也有过更年期的女领导，这恐怕是最不好相处的一种人了，幸亏程野嘱咐了他，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看来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就像打游戏之前给攻略一样，让他先遇上了程野，这份工作会比之前难度降低不少。
“太感谢了，要是没有你，我可惨了。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等见到了，我一定注意。除了杨总，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张三五努力给程野戴高帽，希望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讯息来。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工作环境，再做判断。
“嗨，谢什么谢啊，你不生我气我已经很感激了。说也奇怪，你说我情商也不低，人也挺聪明的哈，怎么单位里的同事都不太愿意搭理我呢？”
“他们眼光有问题。”
张三五不假思索，程野有些困惑的脸上顿时绽放了笑容。
“你说咱俩是不是缘分，虽说这缘分疼了点，但是咱俩以后肯定特别铁。你还有啥想问的尽管问，对了，你不要叫她杨总，也别叫她杨老师，杨姐，她觉得这些称呼都显老。你叫她莉莉姐就行。”
莉莉姐，咋不叫果粒橙呢？张三五感到一阵恶寒，大夏天里打了个寒战。
【微信消息】
张三五划开手机，上面是杨莉的验证消息。
【我是杨莉，你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