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五上班第一天被砸了个骨裂，得到了程野受伤期间车接车送的承诺后，便被送回了公司，一进门就在自己工位上遭遇了据说已经等他一下午的直属领导——【玉面罗刹】杨莉。
张三五看到杨莉的时候，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十七八岁的穿衣风格。下身浅蓝铅笔裤，脚踩白色运动鞋，上身白色帽衫，胸口印了一只违和感极重的卡通熊。
“……莉莉姐好。”
张三五谨记程野的“教诲”，略作打量便把视线收了回来，目光四十五度向下，表情悔悟，但又不至于悲伤逆流成河。
“哦，看来你见过小野了。”
小野……这亲密的称呼，让张三五有些不寒而栗。果然，这公司处处是玄机，就连这个所谓的‘大魔王’都要敬程野三分，以后自己和他相处一定要更谨慎些。
“莉莉姐，我早些时候受了点伤，程野好心送我去医院查了下，脚上轻微骨裂了，没和您请假，是我不好。”
“骨裂了？”
张三五没抬头，但听到杨莉的声音显然拔高了不止一个八度。张三五保守估计，这位强势的领导应该已经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他的脚是被程野砸的，考虑到程野成谜的身份，他最好还是别再告状了。再说，医生诊断在此，他也行得正，坐得端，没在怕的。
“这是我的诊断书。”
张三五双手递上，杨莉盯着医生鬼画符似的单子沉默了一会，轻咳了一声道：
“既然腿脚不方便，养好之前就别打卡了。小野说他送你上下班，来公司应该没问题吧？吃饭，让小野给你从食堂带，尽量少走动吧。”
张三五闻言一愣，这也和他预期的差太远了？他本来以为会是一通数落，再找个理由延长他的实习期，或者再坏一点，就地辞退，没想到居然这么关切？这倒让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段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痛彻心扉的陈词没了用武之地。
“谢谢莉…莉莉姐，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对我的期待。”
张三五宣誓完就准备坐回自己的工位，一抬头却发现杨莉还没走。已经有些弯曲的膝盖只得再次直了起来，扶着桌子赔笑道：
“莉莉姐，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公司存稿挺多的，我话得说在前面，原来坐这个工位的陈姐说工作压力太大，来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辞职了。我希望你说好好工作，不只是说说而已。”
该来的还是来了，张三五苦笑在心里，阳光在脸上。
“您放心，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喜欢看个书，尤其是网络小说，多多益善，我不会嫌工作量大的。”
杨莉点了点头，带着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走了，张三五松了口气，扶着桌子沿儿缓缓坐下，不多久，就听见手机狂响的声音，短短十几分钟内就收到了四十多部网络小说，附带二十多个策划案。
这……这么多？！张三五惊呆了，这哪是人能干的量啊！他忽然有些明白杨莉那番所谓的安抚是干嘛用的了，心理建设啊，就是为了让他心怀感激的为她卖命啊！
而且仔细想想，他的领导比他机智啊，几句话堵死了他请假的所有门路。
他伤的是脚，有人送，就没有借口不来单位；不用打卡，就意味着程野没有害他迟到的压力，他也没办法以此为借口请假；
午饭有人给带，就没理由拖着残躯到处瞎晃荡，导致超过午休时间还没回工位；受限于受伤的脚，未来至少半个月他都会被“按在工位上摩擦”和各种小说、策划案甜甜蜜蜜。
高！实在是高！
张三五意识到自己遇到高手了，在他以前工作的日子里，从未遇到如此滴水不露的领导，这是第一位，看来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如履薄冰些。
张三五下载了所有文件，打开了一部修真小说开始阅读。
为什么这么老实？
很简单，任何一个人，当他工位背后就是老板的办公室的时候，都会像张三五一样努力奋进。
杨莉半躺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桌面上是张三五的个人简历。简历上的男人风华正茂，活脱儿一个帅小伙儿。杨莉磨着自己的指甲，透过单向的磨砂玻璃，看向如今已经发福的张三五，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看过他的简历，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唯一值得鼓吹的就是大学四年无所事事，看了几千部网络小说。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人可能就是个社会盲流，但她不这样想。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看了那么多作品，什么好，什么不好，就算没有专业知识，也会有个基础的判断力。像他这种三流大学毕业的，又是本地人，没什么经济赤字，完全可以用低廉的价格雇佣来。
他得了一份差事，避免了家里的唠叨；她得了一个便宜劳力，又多了些资金周转，何乐而不为？再者说，看简历，他长得也还带的出手，出去谈事有个挡酒的也好，不过看现在发福的程度，‘带出去’怕是要从长计议了。
“杨总，我可以进来吗？”
杨莉闻言皱眉，又是他，她不是给他派了一车活儿，又干完了？
杨莉绕过自己的折叠床，拉开了门。巨大的身影顿时笼罩了她，让她原本一米六五本来过得去的身高，顿时相形见绌。
“杨总，这是上个月的审评结果。”
杨莉收敛面上的不耐烦，调整到面无表情、若有所思，接过资料，坐回老板椅上。
来人正是张三五在地铁上遇到的高个儿男人，飘逸的长发，铁塔般的身躯，此刻将自己挤在杨莉对面的小办公椅上，像是姚明坐婴儿椅一样惹人发笑。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杨总……公司只有陆总和程总是‘总’，我们也都是打工的而已。”
杨莉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立场，对面的男人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道：
“您是我上司，就是总。如果可以，我想开始汇报工作了。”
到底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
杨莉不爽在心，却拿面前这个男人没办法。谁让人家科班出身呢。
“杨总，上个月的IP里面没什么好的，写得都很一般。您非要我挑，我就勉强挑了一部，这部《铁血丹心》是讲宋朝时候的历史的，不过是从金人的角度写的，比较新颖，文笔也还……”
铁塔汉子话还没说完，杨莉便站起了身，笑着开口道：
“先不忙说项目，部门来了新同事，你还没见过呢吧？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杨莉嘴上这么说，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狂什么狂啊，还写的一般，他又写出什么来了？除了几部扑街小说，一部有著作权争端的电视剧，不也啥都不是嘛。
再说，现在的电视剧市场是女性观众的天下，挑几个小帅哥演的言情IP多好，又能饱眼福，成本又低。净挑这些男性向的作品，容易触线，成本又高，什么时候能出爆款？
果然，头发长，见识短，对哪个性别来说都一样。
“三五啊，给你介绍下，这是咱部门的陈芳菲，你同事。陈老师，这是咱部门的新同事，张三五。以后就是你俩合作着审东西了，你俩多熟悉熟悉，合作起来也方便。”
张三五本来盯着屏幕上的修真小说发呆，杨莉一句话，吓得他赶紧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莉莉姐？我，我这，看小说呢。”
张三五欲盖弥彰地回了句，随即看到了早些时候那个‘跟踪狂’。
还真是同事！
更重要的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叫什么陈芳菲啊？害他小心脏平白跳了几跳。
“陈…陈老师好。”
张三五心念电转，忽然想起来文娱圈的“规矩”来，不知道叫什么称谓，不知道年纪的，一律叫老师以示尊重，总是没大错。
“张老师好。”
陈芳菲一脸冷漠，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握了握张三五的手，粗壮的眉毛和深邃的白眼，四十五度仰头的不屑，配上飘逸的长发，一看就是成熟艺术家，高冷的那种。
“老师不敢当，您叫我三五就行。”
张三五有点犯懵，随即想到，这该不会是杨莉的计策吧？坐山观虎斗。
他伤在脚上，又不在脑子，打从他见陈芳菲那一刻，就感觉到对方身上鲜明的敌意。现在有些发麻的手更让他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对他有意见，可他俩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啊？难道是因为自己之前把他当“跟踪狂”，被他看出来了？
“莉莉姐，要没什么事，我继续看小说了？”
张三五扶着桌子，忍者脚疼和手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尴尬地扯出个笑脸来。杨莉看到张三五居然能忍陈芳菲的态度，不由得有些佩服，本想着祸水东引的她，只得先带着陈芳菲回了办公室。
目送着两人离开视线，张三五敲了敲对面的桌子，压低声音道：
“程野，你有空吗？扶我去趟洗手间。”
本来趴桌子上睡觉的程野“腾”地站起身，一路小跑过来扶住张三五，张三五一瘸一拐地往厕所走，小声道：
“刚才那陈芳菲怎么回事？听莉莉姐说——以后我俩合作？”
“妈呀，你怎么跟他分一组了！那可是尊大神！电影学院毕业的呢，科班出身。据说自己出过书，还不只这样呢，早些年还当过编剧！”
“那现在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三五有点明白他那狂气是哪来的了，人家背景深啊，在这么个快垮台的公司干这活儿，绝对是大材小用啊。
“嗨，一揽子糟心事。他之前有个女朋友，非说那剧本是她写的，俩人打官司，没想到他那个女友……”
张三五冲水，水声遮盖了程野在门外的喋喋不休。
【找了一个写网络小说的，说是什么白金级大神，帮她站台。从那起啊，陈老师最恨的就是网文出身的人。可是恨有什么用啊，人家有名啊……】
张三五冲完出来，正听见程野接下来的话。
“……就把剧本抢走了。陈老师名声也臭了，都说他抢别人的本子，从那以后圈里就没人找他写东西了，他就来这儿了。”
“都不容易啊。”
张三五感叹，单脚跳到洗手台前看看镜子里发福的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想他当年也是第一批网文写手，如果不是因为遇上了点事故，耽误了签约，他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某著名网文写手了。
用网文写手的身份跟陈芳菲套套近乎应该问题不大吧？都是写东西的，能有多大仇？
张三五这么想着得意一笑，拍了拍程野的肩膀道：
“谢了，今晚你不用送我了，我约陈老师吃个饭。听你说完，我心里有底多了，放心，搞不砸。”
张三五踌躇满志地走到工位，激动的等待下班时间，盯着屏幕，畅想和陈芳菲互为挚友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