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蘅雅轩的路上,萧弄愁一直哀声不断,直到所有分墓主匆匆离开议事殿,只留下他们三人,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这是被叔父算计了一个上午。
还真是亲叔父啊!
玉屑问她因何叹气,她反唇相讥:“你不知?跟着叔父算计了我一路,还在这儿充好人。”
玉屑投下微表歉意的目光,不打算开口狡辩。他的确早就知晓,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无法阻止。
“萧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故意冷落不见我,让我不免对他心生敬畏,再早早让长辈们在议事殿候着,迟迟不带我去,又让我不敢造次。总之,令我骑虎难下这招着实阴狠。”
玉屑笑得不那么难为情了,接着她的话道:“爹很少用计,他此番行事,必有深意。你不怪他吧?”
弄愁将目光放远,融入黑暗,徐徐笑道:“为何怪他?他的计策固然周全,却始终不能逼我应下话。而我能答应,也是因为扶夕岛这个地方,实在是令人神往。”
弄愁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诡秘,让玉屑感受到了一丝不明的危险。
“这是何意?”
“日后你自然知道。”她继续保持神秘,心里已经计划着扶夕一行她要所谋之事了。
“小愁,你一向有自己的分寸。但扶夕是个大派,纷事繁杂,只要你能时时保住自己,哥还是支持你用自己的方法维护白川的。”
玉屑收回目光,侧过身眼神轻柔的看她,她心下一暖,眉眼的笑如风拂烟波,顿时像个小孩子了。
“嗯,哥。”她点头,垂下眸子犹豫着怎么开口,“如若有一天——你是否愿意回来帮我?”
玉屑躲开她的眼神,他犹记得爹怒斥他的那日,毫不留情地谴责他,当时那个只有十二岁,心思还很懵懂的他。他无法告别,被爹连夜送出,马不停蹄,送至东荒。随行的人警告他,这辈子,他只能在东荒。萧氏虽认他这个后人,却绝无干涉白川之事的可能。能准许他几年回川一次探望亲人,已是最大的恩泽。
刻在十二岁玉屑心上的那句“好自为之”直到今天,依然在隐隐作痛。更令他心寒的是,那人恶狠狠地告诉他,这是家主的意思。
家主是谁?自然是他那个自幼便疼他的父亲。
他至今未明,难道仅仅因为假棺一事?可分明罪不至此。
而今,虽然众人心知肚明他的冤枉,也都叫着他一声“公子”,可他那样高傲的人,没有父亲的亲允,又怎会厚着脸皮再在白川久待。
眼底蒙上一层白雾,融化成水将眸子润得更加透明。
玉屑还没告知弄愁,他能得以一同进墓、拜祭祖先,能送她进扶夕派,也是他千言万语苦苦求劝来的。
见玉屑无所动容,弄愁却仍不死心,跑到玉屑身前,一字一句地道:“白川是你的家,以后若有阻你回白川之人,我定让他后悔!”
弄愁眼中的炙热火光无限蔓延,围裹着她气质凛然的身姿,可与日月同辉。
“你知道的,自你走后我常遭骂也要偷偷出川的缘故,有一大半是因为你。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弄愁拍了拍玉屑的肩膀,虽然她长大了,可还是比玉屑矮了一大截,拍个肩膀也需踮起脚尖。
玉屑被她笨拙的动作弄笑了,笑得明朗了许多。弄愁却不悦了,恼怒的给了玉屑一拳,直冲他的腹部,那力道丝毫不输给她暴打无根的时候。
其实弄愁并非是在强迫玉屑答应她什么,她只希望玉屑能明白她心中所想,让他也感受到一丝丝暖意。
“叔父一向都是以我爹去世得早,他才半途接了家主的位置,现在我长大成人,理当接任下一届家主为由,苦口婆心地劝我。现在好了,他若是某天亲手把我推向了那个位置,便是我力压群雄,迎你归来之时。这样想,这交易也不算亏本是不是?所以去扶夕,何乐而不为呢!他对付人的手段一向只有冷漠待之,对我如此,对你更是如此。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知道,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到了蘅雅轩,弄愁驻足望了一会,每踏一步都是纤尘不染,她就算不常在白川,也时刻不忘叮嘱人过来打扫。萧沛知晓,却总是装聋作哑,绝口不提此事。
待坐了半天,玉屑已把他们此行的琐事细细与她交代,只剩下打点行囊以待出发了。
弄愁的住宅处,可谓是热闹了半天,初一和无根说破了舌头,才勉强送走一部分人,还有些非见弄愁不可的等到了入睡的时辰,仍未打算就此离开。
听了无根跑来蘅雅轩的一番苦诉,她随他一同回去,亲自打发他们离开。
弄愁一看,留到最后的竟都是些不大点的孩提,最大的只有十四岁。她苦笑一声,暗暗叹息。难怪,这白川凡是上了年纪的何人不清楚她的秉性,在时把萧府弄得鸡飞狗跳,不在时也有给白川惹麻烦的嫌疑。族人喜欢她这样的占两层,认为她玩世不恭的能占到八成。她这短短十九载,已然是毁誉参半了。
也就这几个小屁孩,把她当回事了。
她命无根备了一桌子点心,好生招待着,再依次差人将其送回各自家门,乱哄哄的庭院才算作罢。
而此时的扶夕岛外围,各大仙门的弟子正齐聚一地,好生兴致地彻夜长谈起遗世山人回岛一事。
而欢笑声中,也不乏对雨公子屠城一事的叹息和愤然。
众仙云聚,谈笑风生,沉寂百年的幽幽大地,仿佛重现当年之盛况。
未等到遗世山人露面,众仙已独自欢庆了三天三夜。转眼已至初九的早晨,众人却听得一个不可置信的消息。
众人脸色之惊诧,犹如森森暗林。
“什么!遗世山人昨日就已经回到扶夕岛了!?”
“不可能!”
“对对对,绝无可能!他要回岛必定经过此处,可我们都没见着啊!”
此言不知从何处传来,引得众人一番激烈的讨论。脸色惊变之后,满是质疑。
“谁说的这话?来扫各位的兴致!”
一声如雷贯耳的质问,让众人狐疑。
不禁又有人猜测,遗世山人高风亮节,是不俗之人,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搞出无端闹事。
一时之间,话语的方向又大变。许多不理智的人已经吵着要找出幕后之人,痛斥其行为。
最后,还是扶夕派派出弟子许旖旎到场稳住混乱的场面。
许旖旎深知整件事情前后经过,先是扶夕接到遗世山人回岛的消息,想要大张旗鼓地阔摆筵席,共庆幸事。可遗世山人不喜热闹,并无此意,故提前一日进岛,望众仙审时度势都各会山门。
她是邢掌门爱徒,常跟在身边处理各种事务,来回各门派之间的情况也并不少见,认得她的仙人都是欣赏赞扬,故她的话在众人之间是能博得信服的。
待她将原委一一澄清之后,众人几乎哀鸿遍野,偌大的喜事毫无征兆地喜极生悲,何人受得了这样的巨大转变。其中,也不乏对此事怒气冲天的人。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请人来的是你们,现在赶人走的又是你们。到头来被耍的却是我们,这事我们该怎么算啊!?”
“是啊是啊!你们这事做得有违道义,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我们吃不成筵席,就必须要交代!”
“要交代!”
“要交代!”
“要交代!”
许旖旎被围在中间,受唾沫横飞,却始终笑脸相迎,不露半点为难烦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