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边的丫头来回话的时候,皇帝分神看了她一眼,太后只当没看见,也不派人去催虞陌烟。宴会马上就要开始,皇后已经一袭凤袍皇冠加身,坐在了皇帝下首。皇后本是可以与皇帝同坐的,可到底帝后不和,二人之间差了些情愫。但皇后母家姚家多年来屹立不倒,官场中颇有威望,故而这么多年来即使宫中的女人走的走死的死,皇后依旧屹立不倒。用飞晴的话就是“流水的妃子,铁打的皇后。”
礼官在大殿上宣读着冗长无聊的贺词,虞陌寒坐在首位看了看,本来是想找下好友的位置,没想到跟坐在自己下方的父亲对上了眼,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吕棕甚至借着喝酒的动作避开了相交的目光,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这前奏又长又臭,他特意吩咐了虞陌烟可以在宫中其他地方游玩一会儿再过来,那丫头倒是实诚,果然听了他的话没跟着太后一起来,这宴会已经开始许久,她倒是连个露面的心思都没有。
不知又是几杯佳露入口的工夫,礼官终于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请圣雪公主为皇后献上‘翩云’。”
虞陌寒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躺在椅子上也没个正行,只是一双眼警惕的扫了扫,虽然酒还是一杯一杯的接着灌下肚子,但身体已经绷紧了,毕竟是宫宴,鱼龙混杂的人多了去了,万一伤到自己的虞陌烟,她那么怕疼,又爱哭,要掉不少眼泪,所以还是谨慎点,总没有坏处。
虞陌烟既然要献舞,自然是不能穿着宫装的,那高高的花盆鞋可不能用来跳舞。现在的这一身应是哥哥特意去寻得的,古时有云,卿雪前朝岳云末代皇帝玄宗极爱乐理,得一贵妃喜爱至极,二人感情极深,玄宗遍寻天下巧手,为贵妃打造了一身霓裳羽衣,并亲手作了霓裳羽衣曲,今日她穿在身上的,就是那曾经遗失在战火中的霓裳羽衣。
她低着头慢慢地走进来,看了眼她盯了许久的那人,心中满是可惜,她今日的舞配不上二人深深的爱情,这羽衣,为了她们的计划,今日也注定是要破损在这里了。
掐着乐师的节奏用力拽着丝绦飞入舞台中央,翩云一舞,顾名思义,翩跹若云。足尖轻点在舞台上,下一刻放出准备好的大跳,回眸间,惊为天人。
丝绦在她手里像是活过来一般,随着她略带俏皮的舞步遮住了姣好的面容,却又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勾人,浅浅的酒窝绽放在脸畔,属实当得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软的腰肢不间断的做出令人炫目的动作,真真像一只游曳于彩云之间的灵鹊。
这舞展示的是女子身姿的灵动,腰肢的柔软。她身量纤纤,寻常看起来显得有些单薄,此刻舞动起来却最是合适不过。
人人都知道当年皇帝极其尊敬的长姐生了一位文采斐然的少年丞相,却甚少有人知道,长公主的女儿生了这样一张比之生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脸,连舞姿都是这样卓绝。甚至有些老臣看着就想起了长公主,当年她一曲惊鸿名动京城,最后下嫁吕棕的时候引得多少男子惊掉了眼睛,这么多年来这位圣雪公主默默无闻,本以为是个平平无奇的,哪想过是此等绝色。
至此,虞陌烟,一舞名动京华。
这不是虞陌烟想要的结果,她不在乎有没有人认识自己,如果可以她愿意所有人都忽略她,尽量不给哥哥带来额外的麻烦。但是有人想要算计她,她总是要给予些回击的,她不像哥哥一样,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能用的人手,但她有办法,这一身血脉,就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她注意了许久的那名舞女果然突然出剑朝着太后刺去,虞陌烟等了许久怎么可能被她得逞,更何况这宴会上大内高手多如牛毛,太后身边的侍女也不乏有会功夫的,这次刺杀本身就不可能成功!
但方家和皇后难得做这么蠢的事,还被她们抓到了,若是无人受伤不痛不痒,大概率皇帝看在方家的面子上,禁足几个月就过去了,这么好的机会决不能浪费!
她们同在一个舞台上,虞陌烟突然飞身挡剑,那女子都没反应过来,更遑论下面的人!
被身后的剑刺中的时候,虞陌烟看到自家哥哥一脸诧异的飞身而来,难为她还能分神出来想了一句:“这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原谅我。”
她倒在哥哥的怀里,到底是为了做足了戏,也为了给某些人一个足够的回击,这一剑,她可是真真切切地挨了下来,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疼到浑身都在颤抖,她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又不太后悔,因为她知道这事情不会简单过去。晕过去之前最后看的哥哥那一眼,虞陌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皇后一手操办的宴会,舞女也都是皇后亲自挑选,圣雪公主却被刺伤,这剑还是朝着太后去的,只是圣雪公主一片孝心飞身挡剑,血洒当场,皇后绝脱不了责任。
太后见状大惊,看虞陌寒一把抱起她,拍了拍面前的桌子颤抖着吼了两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护驾!护驾!太医呢,太医!都给哀家滚进来。”说完也只觉得两眼发黑,朝后倒了过去。
“母后!”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皇上这次的戏做得也够足。回身狠狠地瞪了皇后一眼,跟着众人大步走向偏殿。
虞陌烟无意识的吐着血,大口大口的很快染红了玉白色的羽衣,虞陌寒周身的气压已经可以低到将人冻僵,身后的宫女全都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出,太医很快被虞陌寒身边的书痕带来,虞陌寒守在床边,只有一句话:
“治好她,加官进爵,治不好她,太医院首席你就别干了!”
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原本就害怕的太医更是连手都抖了起来。虞陌寒闭了闭眼,试图压下眼底的嗜血般的杀意,这时门外有温润如玉的声音传了进来,虞陌寒转头看去,心下微安,容王府容珏,他在,烟儿的性命就不会有大碍。
那人一身白衣,走在地面上,鞋面却洁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清冷如玉的面庞上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正是容珏。
“虞相这样吓唬他也无济于事,不如让珏来试试。”
虞陌寒还记得挡在虞陌烟前面,遮住了自己的妹妹身着中衣略显柔弱的样子,冷眼看着他:
“容王府的世子殿下,就寒所知,体弱多病从不轻易出府,今日倒是巧的很,恰巧在场,看起来是舍妹幸运。”
容珏几步间已经走到了帷幔前,轻轻地笑了下,端的是风清朗朗的模样。
“令妹手里有珏想要的东西,珏自是对令妹所托尽心尽力。”
两人不动声色的打哑谜,得知容珏是虞陌烟找来的,虞陌寒才真的放了些心下来,他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才迈开步子出去,既然他在,又是提前和烟儿有过交易,他便可以分出神来去处理些别的事务。
刚走出偏殿,就看到飞鸾已经跪在那里请罪。他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心里已经猜到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结合现在飞鸾的表现,那里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抬手眼看就要打在飞鸾身上,身后的书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承了下来,飞鸾眼角颤了下,还是稳稳的跪在地上,等着来自那人的惩罚,在那之前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次刺杀是皇后母家方家安排的无疑,但目标不是公主而是太后,方家知道太后几次三番从中作梗,让方大人很是恼怒,太子为了讨皇后欢心,才出此下策而且瞒着皇后。公主提前知情,并且拦下了向您禀报的暗卫。公主殿下说您心思缜密,万分想不到方家会下这样一步蠢棋,自然也不会去费神防范,所以……”
“所以她就以身犯险,想着这样不仅太后不会受到伤害,也给了皇帝足够的借口砍方家一刀,说不定还能把皇后拉下马是吗?”接下来的话,虞陌寒接的几乎是咬牙切齿,飞鸾趴低了身子,咬牙又接了一句:
“是!公主殿下还说,近日在朝堂上方家的人嚣张的换掉了你手下许多官员,这件事情一出,配合您手中准备的那些东西,定要……定要吞下大半个方家。”
虞陌寒听到这里气极反笑,“她倒是胃口大。”
说罢就大步离去,书痕立即跟上去,路过飞鸾时被拉住了衣摆,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伤药,快速的捏了捏她的手跟着就去了。
再说这边,虞陌寒走后,容珏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眼紧闭,明显是一副快要死了的可怜模样。实在无法将她和给自己送来纸条的那个人重叠。见面之前他虽然未曾刻意去想过会见到的人是什么样子,但至少在他看来,应是个城府颇深甚至已是年逾古稀的人,却从未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手中的“回元丹”转了转,还是决定喂给她,他自生下来就是赌徒,既然是赌,自然有输有赢,只是希望眼前这位不要让他输得太惨。
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真是令人烦心的顽疾。
有暗卫从暗处现身,双手捧上一瓶丹药,并解释说:
“这是轻语姑娘吩咐属下的,说是可以缓解主子的咳疾。”
容珏伸手接过,玩味的笑了笑,似乎多了几分纵容,却在下一秒将瓶子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冷然说道:
“缓解有什么用,不能根治,就别来找我。你倒是对她言听计从,她吩咐你带着,你还真就带了一路。”
暗卫由单膝跪地变成匍匐,额角不断地滴着冷汗。他知道主子的意思,暗卫的第一原则就是只忠于一个主子,他犯了大忌,若是被冠上背叛的罪名,怕是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惩罚!
“主子息怒,属下知错。”
容珏挥挥手让他先下去,回头看着虞陌烟近乎完美的伪装笑了笑,若不是她刚醒来的时候气息不稳了一瞬,他还真没几分把握她醒了多久。
“公主殿下,醒了就跟珏说两句话!令兄勒令珏在这里守着公主,你总要替他招待一下吧!”
虞陌烟听了他的话,没扭捏,也没有丝毫被发现的窘迫,靠着枕头就坐了起来,容珏看着她神色淡然地轻轻触碰了下伤口,随即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下衣衫,微微垂眸笑了笑,这公主,倒的确有些特别。
“公主殿下千金玉体,到不该拿来这样冒险,还白白便宜了珏。”
虞陌烟失血太多,唇色和脸色一样白的难看,但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别想多了,你愿意娶我,我还不愿意嫁呢!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在于那些!整个卿雪爱慕你的女子不少,绝对不包括我!我哥哥可比你吸引人多了!”
说完轻笑了一声,容珏还没分辩出这一声究竟代表了什么,虞陌烟又自顾自的说道:
“我虽然不是医者,但自然是信的过你才会找你前来,你想要的东西待我回府即刻派人送去,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烟儿不会缠着世子殿下让你负责的。才几刻钟烟儿这几乎见了阎王的身子就已经可以斜靠在床边跟世子殿下闲聊了,可见世子殿下是拿出了好东西,为了感谢世子殿下,除了你要的‘辟寒犀角’,烟儿再友情附赠您一样东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容珏还是那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不甚关心她究竟送了自己什么,而是话锋一转,语气肃然,危险了三分。
“圣雪公主究竟还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