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渊这么说,夏皇哈哈大笑,连连称是:“你母亲就经常说咱的审美奇怪,咱也想改,可惜人定了型了,变不了了。倒是你,你小子越来越像她了。”
陈渊闻言微微抬头,看到的,是夏皇眼中的柔情和落寞。原主的母亲马皇后,是夏皇的挚爱,在夏皇还是个皇子时就跟随夏皇。小时候甚至能看到夏皇跑到后宫中,询问一二;只可惜马皇后生下陈渊五年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
夏皇也因此没有再纳妃子,所以大夏只有三个皇子;而陈渊和马皇后眉宇之间极为相似,这大概也是夏皇喜欢陈渊的原因之一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小哥儿仨从下就一块玩耍,只要不干出格的事,夏皇是不大管的。
直到后来,大皇子展现出对军事方面的兴趣,夏皇才专门带着大皇子,到武将的府邸拜谒。可以说,大夏如今叫的出名的将军、军头,都是大皇子陈治的一字之师。
原主的二哥,也就是陈梁,则是从小就喜欢钻研古籍,也喜欢坐在一旁,拖着腮帮子看着夏皇批阅奏折。夏皇也就随着他,最后找到丞相林胡,让陈梁拜他为先生。
不过陈梁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而更像是秦汉那样精通君子六艺的儒生,那文人衫有些掩盖不住的肌肉线条就可见一斑了。
至于原主,因为甚得夏皇欢心,所以反而是要求最严格也是最受宠那个。小孩子打架受了欺负,一直都是大哥带头,二哥拉偏架,陈渊鼓掌加油的状态。
五年前大哥被外派边疆,三人也时常书信来往,可以说是一个坚固的铁三角了。
夏皇沉吟片刻,又一次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二人觉得,这个国,应当如何治理?”
陈渊看了眼自己的二哥,陈梁伸手示意他先说,陈渊便点了点头。其实方才在路上,甚至自己的皇子府里和郭峰孝讨论时,陈渊就大概在酝酿这种问题的答案,结合后世的眼光和原主的记忆,他应该能给夏皇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如今该考虑的,是夏皇更喜欢一个激进的做法,还是较为平和,或者说是怀柔的手段。
陈渊还在犹豫中,忽然肩膀一沉,夏皇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后。此时,夏皇宽厚的手掌正放在陈渊的肩上:“放轻松,傻小子,咱只是在教你以后咱离开了,该怎么更好的活!”
陈渊心头微微一颤,余光中恰好又是陈梁充满鼓励的微笑眼神。纵使是一个三世为人的人,也不免有些感动。
第一世,他就没什么朋友,向来都是形单影只;第二世成为了那扫六合御宇内的存在,自然也是孤家寡人;唯独这一世,在一个皇子身上,在自己的“父亲”身上,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其实一开始,对于叫一个没自己前两世加起来岁数大的人“爹”,陈渊心理是抵触的;到了现在,他竟有些觉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他已经爱上这种感觉了,或者说,他已经打算承担这副身躯的责任了——你靠人家的身躯才活了下来,却对人家的亲人不管不顾,不合适。
“爹,我觉得,王朝皇权无非就两个字——制衡。”陈渊定了定神,一只手轻轻握住夏皇的手,抬起头,看着夏皇说道。
“中央权利的制衡,还有军头子之间,世家之间的制衡。”
夏皇点了点头。
“所以对于那些世家,不能全部灭掉,也不能放任不管。”陈梁接过话头,拿起三个茶杯。
他把三个茶杯拍成一排,从左到右依次指点:“这是亲皇派,或者说是咱们皇室的人;中间这个,则是摇摆不定的;最右边的,是野心勃勃,不能失去任何一份自己利益的。”
陈渊也站了起来,拿起茶壶,在那个保皇派的茶杯中,续了满满一杯茶水:“愿意跟着咱们的,要让他们吃到甜头。”
中间的茶壶,陈渊只倒了将近半杯茶水:“摇摆不定的,得到的可就没这么多了,一个不小心,甚至什么都得不到……”
“至于这与我们做对的……”陈梁轻轻拾起最后一个茶杯,把他随意地放在了茶盘外,“就让他退出这个茶局好了!”
夏皇见此,双眼含笑,先不说二人答案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如一,就已经足够他满意了。身为一个皇帝,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沟壑的帝皇,他何尝不知大致的御臣权衡之术,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实施。
“只是……”陈梁语峰一转,眉头紧皱,“没有军队,一切都是空谈。”
夏皇听到这里,眉眼之中笑意更甚:“俩憨小子,真以为咱毫无准备吗,老大五年前,不是已经被我塞到边疆去了吗。”
………………
万里之外的边疆,一群身着玄青色铠甲的军汉正举杯痛饮,时不时掏出刀子割下几块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肉,塞进嘴里,十分敷衍地嚼了几下,就囫囵咽进了肚中。
为庆贺大皇子凯旋,青龙军特意解除了禁酒令,允许这帮子丘三老粗饮酒吃肉,甚至战功卓越者,还能有几个铜钱去那红帐子里放松一二。
酒至半酣,一个军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把酒樽高举,大喝一声:“诸位兄弟!”
大伙瞬间安静几分,这军头在军中威望不低。丘八们看着这个黑黝黝的汉子,看着月光照耀下依稀散发着光芒的酒樽,等待着,等待着……
“大皇子万胜!”酝酿许久这军头终于从嗓中发出一声呐喊,引得一群群丘八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大皇子万胜!”
“君,你不出去陪陪他们吗?”婀娜的女子轻轻抚摸一个一脸坚毅,身体壮硕的男子。那男子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夏皇的模样。
“你先去休息吧,我还得看看这战事的折子,仗虽然打赢了,但这扫尾工作,依旧很繁琐啊……”
女子点了点头,晃动纤细的身体,离开了帐篷。
此时,陈治脸色凝重的拿起了一封信。这是晚前,他父皇身边一直把玩的那只飞禽妖兽送来的,信中只有寥寥一句:“大夏万胜!”
陈治深深叹了口气,自那天起,他就肩负起了远远比他身躯还要沉重的担子。
被夏皇塞到青龙边军,从一个麾下只有两三千人的军头做起,逐渐走到军中这二把手的位置。
不得不说,陈治确实拥有战争的才能,亦或是一个领兵的天才,在他的指挥下,青龙军从与东夷打得难解难分,变成了现在的屡战屡胜,东夷部落几乎被大夏青龙军压制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陈治也因此迎娶了青龙军军守林虎的女儿林虞,她虽然身体柔弱,但是通晓事理;纵使是陈治受伤,在她一心一意的照顾下,也总会很快痊愈。
陈治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他又回忆起了那次自己身受重伤,自己的虞儿在自己的身边照顾了自己三天三夜,那每天强打精神抚摸自己脸庞说悄悄话的样子历历在目。
良久,陈治终于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握住了桌旁一把精致的短刃——那是林虞特意为自己打造的信物,把手上的金丝,是他俩名的联立。
陈治快步走到了林虞的帐前,刚刚掀开帘子,就发现林虞穿上了嫁给他那天的红袍。
林虞也看到了陈治,更看到了他手中的短刃,终是凄惨一笑:“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我……”陈治喉结动了动。
林虞快走几步,伸出食指轻轻抚在陈治的嘴唇上:“嘘~”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的你,和现在一样帅!”她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没有想过,一个武将的女儿,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吗?”
林虞咬了咬牙关:“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作为女儿而存在的……”
陈治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不过还好,我嫁的人,是你……”林虞摸着陈治的发丝,抚着陈治的脸庞,似乎想要永远把陈治记在脑海当中一样。
“能告诉我原因吗……”她看向了陈治的眼睛,微微一笑,笑得很美。
“因为……”陈治的声音有些沙哑,“父皇想要的是一个昌盛的大夏……”
“好,我知道了……”林虞眨了眨眼睛,睫毛上好似有些许晶莹,“陈治,我爱你……”
她轻轻地,深情地吻在了陈治的唇上;一只手,却慢慢摸到了陈治手中的短刃上,微微用力,准确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陈治的眼瞪大了,他的眼角不住地颤抖,能握住刀砍杀东夷贼人的手,此时软弱的连一把轻盈的短刃都握不住。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林虞无法发出声音,她努力凑近陈治的耳边,用尽了力气:“好好活下去……”
泪,无声的落在地上,尘土飞扬。感受着怀中逐渐失去生命的挚爱,陈治站了起来,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温柔亲昵的吻了她的脸颊;粗糙颤抖的手揩去美人脸颊的泪,喉结上下涌动:“你真美!”
他又一次抬起头看着帐内那象征大夏的青龙旗帜,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短刃,插向自己的腰间。
一声闷哼,短刃被再次扔在地上,那金丝联立的两人名字,此时汇聚的……
是两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