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长刀洁白如雪,在月光照耀下带着银光飞射而出直插屋外树干,刀身半截以插入树中,刀柄因投掷的力道未消而不断震颤。
高瘦之人跃下后抬头向刀飞出的方位看了看,发现树上并无人影,远处树林昏暗,易于埋伏,正犹豫是否要追踪,楼上沙哑的声音传来:
“徐斌不必再追,看来对方也只是来打个招呼,暗器投出后便已迅速撤离。”
这个高瘦的人叫徐斌,一套夜战八方的刀法使得如水银泻地一般,所以不惧危险纵身跃下。他是武科举出身,本因身材高大而喜欢练重兵器,长枪、棍棒、开山斧使得威风八面,反倒是剑术不精。南宋风气按文韬武略排行,文人才子社会与朝堂地位较高,也有不少朝中文官有戍边打战的经历。如范仲淹曾驻守西北写下了“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名篇在朝中也引起了不小讨论。早年跟随太宗皇帝的窦准也是书香门第,他主导的“檀渊之盟”依旧传颂至今。论及兵器,文人雅士喜佩剑,虽然时代改变已不尚武,但剑仍具君子精神,武林中各派也多以剑做兵器。
徐斌却从小便不喜习剑,科考时各位武生大多以剑为主兵器,毕竟用剑作为兵器是讨喜的,也是最为常规的武器。他自己也在考场上随便挑了把剑,但技艺确实拙劣,看得考官连连摇头,不得已换成了拿手的长枪才勉强过关。也正是如此,武考上榜落在了末名,差点名落孙山。
“大哥,我们出临安也才三天,这么快就被人盯上,说不得“门”内有人走漏的信息”蒋大富低声说道。
“任务急切,当时也没做它想。朝中情况复杂,“门”虽直接归三衙统领,但三衙地位本身就很微妙。”
“大哥的意思......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在干涉“门”的运转?”
“也许干涉的还不只是“门”,三衙背后还有其他势力。当下情况如此,猜测太多也无济于事。”
“我们今晚是否撤离这个客栈?”蒋大富迟疑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本身人手有限。刚才对方下手既然没被外面的兄弟察觉,说明武功极高,如若要交手,恐怕早就已经进来了。”
话至此刻,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蒋大富一惊,心想:“为何我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难道这个下马威过后还有见面礼?”
蒋大富一声冷笑:“嘿嘿,这可真是先兵后礼。”话音刚落两人同时闪身贴在门两侧,蒋大富右手紧紧扣住扇柄,左手轻轻推门。门上一条间隙露出来,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微弱的亮光透射进来。说时迟那时快,蒋大富左手一使劲,瞬间将门彻底打开,身体向后贴的更紧,胳膊捂住口鼻怕以防迷烟等气体吸入,但是门外依旧空无一人。
两人贴墙相互对视,大哥点了点头,蒋大富这才放松下来,但右手却把扇子握得更紧,力道过大难以控制反而让自己的手颤抖起来。
“大富,我知道你平日喜欢轻功暗器,但这次很可能不是针对你来的。”
“大哥我知道,但这人功夫着实了得,小弟自认一手轻功暗器在江湖上也有几分名号,但在他面前却是高下立现,真是心有不甘。”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们离开江湖在朝中办事久了,对武林信息的了解反而闭塞了。”
此刻,徐斌正在树枝上拔刀。蒋大富这一投掷速度看似风驰电掣,力道却也说不上大,刀身只没入树干而无法穿透。徐斌看着摇摇头,说道:
“这么好的刀就被你随便丢了出来,现在还要我来捡,难怪你越来越胖。你家里的老父亲要是知道你现在长成这样,怕是越来越担心你没有媳妇儿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按理说以蒋大富这个年纪,很多家里孩子都十多岁了,他却还是孑然一身。蒋大富是个落地秀才,乡试考了多年都未曾通过,倒不是他文笔不行,四书五经也记得滚瓜烂熟,只是他特别喜欢《孙子兵法》,文章提笔洋洋洒洒总会写到军事战略。当时政坛文强武弱,这类文章总是不讨喜。蒋大富屡战屡败,索性就弃笔习武,偷偷又上了梁山拜了师。
徐斌拔出刀后回去,又从窗户跃进去。发现房门大开,大哥三弟站立门口,蒋大富神情紧张,一只手死死捏住扇子。
“大哥,怎么了?”徐斌虽然感觉到了异样,还是随口便问道。
“片刻前你不在此地,像似刚才那偷袭之人去而复返,过来打了招呼才离去”
蒋大富见徐斌回来,才缓缓放松情绪,将刚才所发生的的事说了一遍。
“看来对方是有意挑衅,希望我们知难而退。大哥,你看接下来如何行事?”
“继续去旧都,“老门”的情况到底如何三衙也一直想知道。既然他往旧都方向逃,那我们就没有不追过去的理由。”他这次的声音已不再沙哑,而是坚定有力。
他想起了从普陀山赶回临安时的情景。一到“门”里,就被直接带到了门主面前。
“夏侯尚,这次三衙统一发了一条指令过来,要求我们必须派人把何青带回来,“内门”调查发现他正离开临安一带往旧都逃离。”
夏侯尚先是一惊,心想着三衙平日传达指令都是其中一个司,今日三司统一发令,事情必然重大,赶忙平复情绪问道:“何青不是一直跟随岳家军在鄂州探查敌情吗?”
“原本是这样,但我们得到三衙的通知说何青在跟随岳家军抗金的时候离开,具体时间不得而知,近日又在临安地界有目击到他的活动迹象,呈报三衙后得到的指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即刻带回。”
门主接着说道:“我知道何青和你的关系,但迁移临安以来时局动荡,人员变动颇大,除了你已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难道“内门”分析已经认定了何青是在叛逃吗?”夏侯尚依旧有些迷惑的问道。
“根据目前手头已有的线索,加上三衙的指令,我们认为有很大的可能何青已经叛变。毕竟过去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也有可能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诱因。”门主的语气略带哀伤。
夏侯尚已无需多问,毕竟三衙的命令已经下达,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只有在他找到何青后,才有可能了解事情的真相。现在只有疑惑,疑惑积累太多只会让人更加疑惑。他相信何青,他认为何青不辞而别必有其他原因,但是他又隐隐的怀疑何青可能叛变了,这一去是带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去投靠金人。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他知道万事没有绝对,很多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随着时间的积累会推动一个人改变,就像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一样。
“你们到了旧都也把“老门”的情况调查一下,现在双方通讯的信件已经越来越少,如果它还存在,就想办法保存下来,如果不存在,那就干脆毁掉。”门主冷冷的补充道。
寅时已到,月挂西天斜照。经前半夜一事,夏侯尚、徐斌、蒋大富三兄弟已是无心入睡,待到中途店小二拿来热水干粮简单就餐后,眼看时辰将至,他们也就等待轮换。
咚~咚~咚~
房外传来敲门声,三声敲门声一快、一重、一响各不相同,这是他们“外门”的提示暗号。其中讲究在于快要快的干脆,一敲即停毫不拖沓,重要不响,声音浑厚沉闷,响要响的恰当,如手持一双筷子从胸口落下砸中地板的声音。敲门本虽简单,但是要恰到好处则要经过长期练习才能让同伴正确分辨。之前门外声响,屋内两人能迅速做出警觉就是如此道理。
夏侯尚低沉着声音道:“何事?”
“大哥,时辰已过,出去巡查的兄弟没有回来交接”回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急切。
“回来了几个?”
夏侯尚心想,在四周巡查有近有远,虽然经过训练,但每个人对天色时辰的判断也会有所偏差,先来后到实属正常,总该已回来三四个。
“一个都没有回来。”外面的声音开始有点慌乱。
夏侯尚一惊,心头飞过各种可能的结果。能让他吃惊的事本也不多,年轻时为吃口饭当了兵,在刀尖上舔血生离死别险象环生的场面也见过不少,后来行走江湖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也见识过了。再加上他相信“外门”带出来的这班兄弟,五人巡查都会各有联系可以迅速以声音作为确认信息,一人出事很快便会有另一人发现然后传讯他人,其中便会有人赶来报讯,就算是高手,也不可能同时斩杀五人。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实属罕见,这也是让他吃惊的原因。
“好厉害的手段,一间客栈就成了生死之地。存亡之道已不可不察。”蒋大富说话间顺口就插了句《孙子兵法》,他这个毛病在什么情况下都难以改变。
“大哥,我先出去看看。”徐斌解开了长布包裹,七尺银花单钩枪显露出来,右手握住黑铁枪身往后一挥,枪随之跟着晃动,发出“呜呜”之声。
夏侯尚左手一抬拦下徐斌,缓缓说道:“既然已被盯上,那我们所有人都已是囊中之物,一起去又有何妨。”
三尺长刀已握在手上,六人先后从客栈窗户纵身跃出。
“大哥,我先走一步前方探路。”蒋大富迈开大步三步并两步向前窜出跃上枝头消失在夜色中。这套凌云渡的轻工是他行走江湖赖以成名的功夫,当年深入金人领地探查地形被发现,一路金兵追赶逃至壶口瀑布,眼看已是死路,不得已扯断岸边树枝折成几段洒向黄河波涛中,大步一跨纵身飞跃拍岸的惊涛,踩着随波汹涌起伏的树枝来到对岸,当真九死一生。那破釜沉舟的气势与勇猛他想来也是后怕,也许再来十回他也不可能再成功一次,但也就仅仅这一次,让他活到了现在。
其余五人紧跟其后,蒋大富在前方以呼啸之声引路。夏侯尚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徐斌等四人跟在身后。
山林间晚风渐骤,夏侯尚和徐斌等人只感觉耳边呼呼作响,这声音在奔驰中听起来就像山雨欲来一般,充斥了整个世界,越来越响。
渐渐地,蒋大富的呼啸声也听不见了,五个人飞奔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这个世界只剩下狂风,眼前的黑暗如黑云压城般凝重。夏侯尚猛然间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狂风呼啸之声也跟着停下,晚风穿梭树林拍打着落叶,这个世界的声音又柔和起来。
但是,徐斌哪去了?蒋大富哪去了?身边其他的兄弟又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