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少乙身边最早跟着他一路而来的弟子,已经寥寥无几,羿、旦、毛、杰和玄女都走了。
现在少乙的身边,只有一些来到皇城之后收下的弟子,比如女娃,这个姑娘自始至终跟随着他,雨也和他抱怨过,说这个丫头忘本,都忘了有自己这个老师了。
另外就是仓颉,他和垚每天连祭祀院都不去,除了他自己宣讲的时候,其他时候他根本不去听别人讲,少乙问过他问什么,仓颉说……“你不会懂得。”
没错,少乙不会懂,他甚至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懂仓颉,这个孩子是个真正的天才,很可能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类走到今天为止,最聪明的存在。
少乙觉得他很孤独,没有同类的孤独。
或许总有一些这样孤独的人,在某个重要的转折点上,孤独的一个人干着和别人完全不同的事情,这份孤独给了他们力量,也给了人类力量。
共工也很久没有去祭祀院了,自从祝融走后,他就不再去祭祀院宣讲,而是带上一群人,开始挖渠。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充满了智慧,并且务实。
而且共工似乎也推出了这场权力的争斗,祝融的突然离世,让他没有了对手,也没有了动力。他不是不知道少乙这些人,也是很好的对手,但是无论什么年代,老人总是看不起孩子的,他不想和少乙他们去争什么。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争什么的人,他只是喜欢和祝融做对,他相信,如果先走的是自己,祝融也会这么做的。
皇的身体,很让人担心。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总是围绕在他身旁的几个人却很清楚。
皇这些年几乎每到了秋末冬初,都会病上一场,说不上是什么病,如今并没有人觉得病分很多种,他们只知道病就是病。
刑天偷偷地和少乙说,他很担心皇的状态,似乎祝融的离世,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而且他还说,有人传来了消息,轩辕有所行动了,少典部落这些年大量的驯化野兽,不是野牛这样用来拉车的野兽,而是熊、虎、狼、象……这些能够用于战斗的野兽。
而且轩辕弄出了一种叫做兵的队伍,有些像是他的护卫队,但是规模大了太多,现在少典三部,几乎人人皆兵。
这些并不是最让刑天感到害怕的,他最害怕的,是轩辕似乎有意隐瞒这些事情,他也是通过多方打探,才知道一些消息。
这就耐人寻味了,轩辕这个人,一向是光明正大,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的人,对于阴谋诡计还不是很在行,可这次为何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必有所图呀!
少典三部,有将近三千能打猎的年轻人,这还不算一些年老,但经验丰富的猎手,以及一些很快就可以成为优秀猎手的孩子,当然他们还有一堆驯化的野兽,和许多不比男人差的女人。
看西女就知道,很多时候,女人未必不如男人能打,至少西女能打少乙这样的一群。
一群是一个量词,但是绝不是一个夸张的量词,少乙对于战斗,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天赋。
不过皇却总是令一些人失望,他实在对于死神太熟悉了,熟悉到就连死神也一时间无法将他制服,即便皇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每一次,在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都奇迹般的好转起来。
可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并不总是发生。
皇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但他终究是人。
人总有一天会被死神眷顾,这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即便在几千年后的今天,八十岁依然是一个很大的年纪,皇已经八十五岁了。
当皇八十五岁的时候,少乙已经二十岁。他离开白狐十年,到达皇城六年。
他亲眼见证了皇一次次拒绝死神,可是这次皇有些不太一样。
这一次,皇病的很重,少乙跪在他面前,将荼水喂给他的时候,他想到了祝融,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联想,皇病过很多次,但是唯有这一次,少乙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喜没有进入皇宫,皇并不想见他,现在唯一能见到皇的,除了少乙等几个有限的大祭祀和刑天,就只有女娃。
女娃也是大祭祀了。
皇摆了摆手,他还没有到无法动弹的时候,但是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让他们都进来吧。”皇在刑天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少乙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面带忧愁的女娃。
女娃走出了屋子,过了一会儿领进来几个人。
新的祝融和雨走在一个人后面,那是许久不见的共工,他依然强壮,即便他已经六十五岁,但他还是每日开渠。
这些年他已经成功的将圣河之水引入皇城,他还在城墙外面挖了一圈深沟,用圣河水灌满,这样就不会有野兽时不时的跑到城中侵袭。
可他很久没有参与政务了。
他们身后是两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神荼郁垒现在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神荼郁垒的身后是后卿,他几年前来到皇城,就没有再回后土,而他身旁是银灵。
这些曾经在祭祀院意气风发的祭祀们,如今都是大祭祀了。
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长相稚嫩,但是神情老成,不过他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一进来也不用招呼,一屁股坐在了最当先的位置上,张口就问皇“这次你是真要死了,还是又逗我们呢?”
皇没有生气,在场的人似乎都习惯了他的样子,而且他们对这个年轻人似乎很尊重,皇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希望我是逗你们。”
“哎……”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这个人就是仓颉,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和仓颉一起进来的另一个人灰头土脸,很老实的长相,垚一向都是个老实的人。
喜终于被允许进入,他最后一个走进来,神色恭谨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虽然他是神农氏的族长,也是皇的儿子,但是他不是祭祀,这是一个还没有特权的年代。
比如皇本身,他有护卫,住在宫中,但仅此而已。
他吃的、用的都不是来自于税收,而是来自于分配,那些普通人将粮食、鱼、野兽、果子这些东西收获,上缴到皇城的仓库,只留下维持基本所需的用度。
然后在冬天之前,会有人按照人口和他们的年龄进行分配。
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原始社会,准确的说人们正从原始社会向着奴隶制过度,所以平均分配是不可能的。
祭祀或者皇当然要拿的多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很长时间以来,皇所获得的粮食,还不如他自己耕种出来的多。
更别说喜了。
这就是人们为什么需要奴隶,因为奴隶不用上缴,那是你的私有财产,也是人类最初的私有财产。
就像轩辕他们说的,奴隶应该存在,不应该获得自由。
从我们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错误,甚至我们崇拜的轩辕黄帝有这样的想法,肯定让很多人心里不太舒服,但事实必须是这样。
这是认知,时代的认知。
这是人类社会发展,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从这一点来讲,少乙的理论的确太过任性和自私。
但他并没有错,就像董仲舒、朱程……
无论现在人如何说他们的理论,但在他们的时代,他们做了一个伟大的人,应该做的伟大的事情。
而少乙也没有错,他只是在尝试另一条路,一条他认为对的路。现在的人类实际上还不能明白什么是他们应该走下去的路,少乙也不知道,但总要有一些人做些不同的事情。
或许有一天,会有人觉得他是对的。
皇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但也仅仅如此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
下面的人都在想,如果祝融的死让人悲痛,那么皇的死必然成为一场灾难。
皇只说了三句话,他说“我死后皇城从新更名为神农氏,喜是新的炎,你们要帮他。”
“……”众人没有说话,都皱着眉头不语,最终还是共工开口道“那……谁是下一任的皇?”
这个问题别人不敢问,也只有共工能问,就连雨都不行,因为这个问题代表着,他们已经准备接受皇的离去。
皇笑了,那是苍老无力的笑,他说“谁是下一任的皇,真的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么?”
所有人再次低头不语,场面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仓颉看他们都不说话,不由得扯动了一下嘴角,他突然问了几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问题,他问“常台去哪里?刑天的队伍交给谁来负责?要不要轩辕进皇城祭拜?”
皇惊讶的抬起了头,他看着仓颉半天,最终才道“仓颉,你说的,我不懂。”
“哎……”仓颉叹了口气,看了眼其他人问道“你们也不懂么?”
众人莫名其妙的互相对视,然后纷纷摇了摇头。
“哈哈……”仓颉笑了,放声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仿佛在笑一群傻子,他说“你们果然没有资格决定谁是下一任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