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撑起了身子,将双膝跪倒在地上,然后将头俯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说“仓颉大祭祀,请你教我。”
这是很奇怪的一幕,拥有这世上最大的权力和威望的老人,在最后弥留之际,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叩拜,就像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仓颉,而是伏羲。
仓颉动都没动,从怀中拿出一个皮囊,仰头喝了几口圣液,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笑道“第一,常台不会看着喜成为族长。”
喜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话。
少乙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道“可是喜已经成为族长很久了。”
仓颉挑了挑眉毛道“喜从来都不是族长,在皇去见死神之前,没有人是族长。”
皇问道“那你的意思,常台该怎么办?”
仓颉挑了挑眉毛,笑道“你是皇,何必问我?”
皇低头沉思许久,才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要想想。”
少乙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只有掌控刑的人,才能掌控皇城。”
刑天大惊,忙叫道“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仓颉摆了摆手道“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刑的确听你的,那你听谁的?皇去见死神了,你日后跟着谁?”
“额……”刑天愣了,随即笑道“喜是族长,少乙是大祭祀,我听他们的。”
皇却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刑天,叹道“刑天,你是我的侍卫,因为我是皇,只有皇才拥有侍卫,喜只是族长,他不能拥有侍卫,如果我不在了,那么你就自己选择吧,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
刑天以头伏地道“皇,这就是我的选择。”
仓颉嘴角微微一翘,然后满脸钦佩道“哎呀呀!刑天不愧是对皇最忠诚的人。”
“哈哈……”刑天摸着胡子,得意的笑了。
仓颉不再说这个问题,继续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我问要不要轩辕入皇城祭拜,其实是问,杀不杀轩辕。”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就连皇也瞪大了眼睛,共工更是颤巍巍的指着仓颉道“你不要胡说,这怎么可以?轩辕是圣德之人,从无过错,怎么能杀?”
皇摇了摇头,他说“仓颉,我杀不了轩辕,也没有资格杀轩辕。”
仓颉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子,笑道“皇,你是什么人物?刚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几分了,仓颉言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吧。”
他说走就走,可是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有资格拦住他,他们也明白,这个小子想走,你拦也没有用。
当天夜里,仓颉和少乙坐在火堆前,两个人喝着圣液,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少乙终于忍不住了,他说“你不该和皇说这些,万一他真的要杀轩辕怎么办?”
仓颉打了个酒嗝,摇头道“他不会,他是皇,我很了解他,他不会动常台,也不会动轩辕,他太重视对错。”
少乙皱眉道“重视对错不好么?”
仓颉眨了眨眼笑道“好呀!为什么不好?我又没说不好,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说了自己该说的,他也会做自己该做的,轩辕也是,你也是,有什么问题吗?”
少乙叹了口气道“仓颉,他们说的战争,会出现么?”
仓颉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少乙,我要离开皇城了。”
少乙一愣,忙道“你要离开?去哪儿?回伏羲?”
仓颉挠了挠头道“回伏羲干嘛?”
少乙道“你是伏羲的祭祀呀?”
“哈哈……”仓颉摆手大笑道“我不是伏羲的祭祀,我也不是皇城的祭祀,我不是曾经的孩子了,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是仓颉,仓颉就是仓颉,我不用是伏羲的祭祀,也不用是皇城的祭祀,我不回伏羲,我要去东方看看,我还没去过东方。”
少乙一愣道“白狐就在东方。”
仓颉摇头道“我说的,是比白狐更靠近东方的东方。”
少乙道“九夷和九黎之地?”
仓颉点了点头,他说“是的。”
少乙问“然后呢?”
“然后?”仓颉愣住了,他说“这谁知道?我从来不想然后,或许我还会去别的地方吧?到时候再说。不过我要求你件事情。”
少乙笑道“咱们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就是了。”
仓颉笑道“我要带走阿丑。”
“啊?”少乙莫名其妙道“阿丑?为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仓颉笑道“孩子?他已经十二岁了,你走出白狐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岁而已,况且那小子比羿都强壮,一个能打你十个,还能叫做孩子?让他跟我一起走吧,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不是一直都想看看么?”
少乙点了点头道“他跟我也很久了,已经有了足够的智慧,只是年纪还小,你要多多照看他,不过……他自己同意么?”
仓颉点头道“同意了,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想每天看到你姐姐和喜,他觉得他们很烦。”
少乙叹了口气道“哎……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惜他们都被亲情绑架了,沐总想告诉他怎么去做,她从来都不能理解,很久以前她就没有资格这么做了。人类已经忘记了本能,他们给自己太多的枷锁,总有一天,这些枷锁会成为新的道德,道德……未必是好事情。”
仓颉笑道“道德从来就不是好事情。”
少乙问“你什么时候走?”
仓颉道“就这几天。”
少乙看了眼房子角落里,伏地而眠的两匹巨大的斑狼,叹道“把斑狼带走吧,那是我送给你和阿丑的礼物。”他有些惆怅,他知道仓颉也要走了,可他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然后少乙又问了一个问题,他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仓颉老气横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暂时留在皇城吧,你这个人太幼稚了,我希望你亲眼看看人心,你马上就会看到了,但是你要是相信我,就记得我说的话,皇如果去见了死神,你就走,马上走,片刻都不要停留。”
少乙不太明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什么是人心,不过他还不太懂仓颉说的话。
仓颉将一块打磨精美的玉璧从怀里拿出来,郑重的交给少乙,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就拿着这块玉璧,去皇城东北边的角落里,去找一个叫大泽的人,他的住处很好找,那是皇城唯一的帐篷。”
“皇城还有人住帐篷?”少乙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去过皇城的东北角,他有些不解道“大泽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是个祭祀么?”
仓颉点了点头,他说“是的,他当然是个祭祀,还是个大祭祀,不过他还有个身份。”
少乙问“什么身份?”
仓颉笑道“他是我爹。”
“你……你爹?”少乙大惊失色,他这才想起来,似乎仓颉的确有个父亲在皇城,可是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还以为已经……
仓颉白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奇怪的?人人都有爹。”
少乙苦笑道“可你怎么这么久才说?我都没有去拜会过,他应该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仓颉摇头道“他不但有智慧,而且聪明,天下最聪明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但是我保证你不会喜欢他,没有人喜欢他,不是我不让你去拜会,我回来也只见过他一次。”
少乙不解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没有呀?”仓颉眨了眨眼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就是和他不熟,而且和正常人一样不喜欢他而已,很奇怪么?”
少乙大叫道“不奇怪么?他是你爹呀!”
仓颉苦笑道“那怎么了?草原上的猎豹,成年后难道会去找自己的父母?我和他不是朋友,没有共同话题,为什么要去找他?如今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很令我担忧,现在人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可以结余很多粮食和兽皮,孩子想要在父母死后得到这些东西,父母就以此为要挟让孩子听自己的话,这是不对的!你们为什么觉得这是对的?太可笑了!我又不要他东西,也不想和这种人说话,有什么问题?”
“额……”少乙皱了皱眉头道“可他是你爹,是他生养了你。”
仓颉摇头道“父母生我,是情欲所发,养我是万物繁殖的本能,仅此而已,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我无法阻止的,但我是对的!”
“好吧……”少乙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好收起了玉璧。
但是仓颉似乎不想和少乙再说什么了,他似乎已经喝了很多圣液,一头歪倒在兽皮上睡着了。
少乙摇头苦笑,这个家伙……越来越不惹人喜欢了,有时候少乙甚至觉得,他比皇还要老。
少乙踱步走出了房子,女娃一直都在门外,托着腮帮子看着星星,她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见少乙出来,一把抱住了少乙,她说“少乙,如果你要走,一定要带上我。”
少乙搂住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笑道“我不会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