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看到那富丽堂皇的花楼时,有点出神,他隐隐从那股参着血的胭脂味里猜到这是那里。不过如是不满这里的装潢,鲜活的颜料把这个地方处处染上大红颜色。
逃跑追逐的人从中涌出,那些神情里既有纵情享乐的疲惫也有慌张不堪的害怕。那些紫色颗粒像是浴盆蒸腾的水雾从他们身上持续不断地溢出,凉生迎过去,那股浓烈的香气钻进身上的每个角落。
借助于全新的感官,凉生很好分辨哪些是侥幸逃出来的,哪些是受难的行走的尸体。
凉生拔出剑,所谓内蕴千盛精华的剑术在朱青城的花楼前第一回亮相。剑馆的师傅有一句话,剑术是剑的附庸,学的多不如学的精。可凉生以为你不把每一式都体会过,你怎么知道哪一样才是你最能发挥的。
凉生擅长快剑,不是在多少时间里击出多少下,而是精炼的一击,找到弱点后的一击致命。
让过喊着救命疯跑的人,凉生正身挥出第一剑,一剑封喉。追逐良久的可怜鬼终于可以迎接他死亡的归宿。凉生跑起来,如是蜻蜓点水般在三两个追逐者的身侧连点几下,跑的人还在跑,可却是一下子失去力气猛地向各处倒下。面对手无寸铁的人,凉生有手握弓弩射击空靶的感觉。
逃跑的人看到凉生这般神勇,都向他涌来,这下凉生面露难色了,握着剑的两三个大汉不分先后地向他跑来。
。。。
也许是命运的戏弄,虎生和凉潇生分明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然而他们却被杀意的人群冲回了起始的地点。夜光杯里的酒还在倒映着月亮的影子。也许他们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厮杀,至少那些逃出去的人是借着别人的争斗。不过公平的是追逐他们的人正是为他们争取逃跑时机的人的尸体。
“这下,是越来越难办了。”虎生吃力说道
“我感觉我今天把我上半辈子没遇到的威胁全都经历了。”凉潇生的汗浸透了他的衣服,也许他就不该打扮地那么正式。
“我们应该往上跑,你看那些追逐着活人的杀手都快挤满这个大厅了。”凉潇生提议。
“你说的对,不过你还有杀到那里的力气吗?”虎生看着颤抖着似乎将要痉挛的凉潇生的手臂。
凉潇生正想回答,他看到周围的人群忽然向某一个地方诡异地聚集,如是围堵着猎物的恶狼放下一切去迎接它们的王一样。一堆堆高举的手臂举过头顶,攒动的人头痴痴地向上看去。
虎生抓住最后的机会拉着凉潇生往外跑的时候,凉潇生眼睛看着天上,月色里,白衣女子同她的长发一起坠落下来。巨大的冲击令无数人身形一矮,然而血肉之驱的缓冲,终是让他们的杀念女皇安然落地。
嫣红跳下来,周围都是她的战士,可她却一点放不下心来,抬头,白影已是落在身前。残肢断臂向周围散射开来,落在人群的血食如是天降恶鬼。几乎是瞬间被鲜血染成红人的血食用暴露在外的细刺慢慢吸食完了所有,从上到下又变回了无染的纯白,血食全身甚至还膨大了一圈,肌肉的线条也愈发明显。
“上。”嫣红驱使着无意识的冰凉的尸体一具又一具地扑向血食,嫣红往后退开,她就快完成了,她不想浪费杀念。嫣红的视野里,笼罩着她的杀念黑雾不断浓郁却又不断缩水,它们疯狂地涌入嫣红的剑里。嫣红明白只要杀念彻底改造完这把剑,那么生与死都会在她的一念之间,而那之后再不会有阻挡她的人在。
用人堆积的囚笼将整个血食死死纠住,然而囚笼在萎缩,血食在膨大,也许是打开了嗜血的开关,血食暂缓了攻击嫣红的节奏,它疯狂地吸食着周围的人群。
当干瘪的尸体像是淘气的小猫一样缠着血食的小腿的时候,白色的人形巨兽血食只是浑身一抖,所有的尸骨弹射开来。退到边边角角的嫣红被激射而过的碎骨擦伤脸颊,她手中的剑还有一小拇指的亮色,其他全部都被黑色的杀念充满了。
嗜血的巨兽在尽是碎尸的无人庭院大吼。染血的桌凳,破碎的花瓶和碗碟,那些遗弃在地的琵笆,琴瑟和萧,还有再无人品尝的满地的酒酿和菜肴都在为那嘶吼微微颤抖,四周的每一层阁楼都似乎在抖动,尘埃和血一起落舞。
巨兽无眼无耳无鼻无嘴,全无的巨大白面看不出一丝表情,它的嘶吼是从全身发出的,而它的轻蔑是从它的举动体现的,如是扔着废弃的玩具,那一具具碎尸被他又一一归还给尸体的主人。
嫣红跑开,起初还能躲过,却是看到闪躲过的骨骼和肉块砸穿了实木栏杆和窗户甚至墙面。嫣红明白只要受到一下,就能让她遍体鳞伤。
然而袭击来的越来越快,不论是频率还是数量。当三四具拼凑在一起的大肉团带着一点点小预判地稳稳砸过来的时候,嫣红被只是擦到一点,却像是被卷进车底,瞬间就把扯入肉球,一路直接撞入贴着那些直白壁画的墙体里。墙很厚,人陷地很深。
嫣红的剑也在这个时候脱了手落到不远的地上,那里也有一具悲惨的横陈的尸体。
白色巨人模样的血食往那个坑洞走过去,那声势让人不寒而栗。
探出的手有一个渐小的窟窿,从一侧可以看到另一侧的景象,不过除此以外这是一只坚强而又细嫩的小手,嫣红爬出来的时候,浑身落满了伤口,比起一开始的惬意,她属实狼狈。
事实上也不能怪她,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可谁让与她为敌的是她的同类邪物。
嫣红骨折的长腿无力再度站起,她只能匍匐着往前,她目光里黑色满溢的长剑安详地躺在原地。然而巨大的影子落在她的上方,血食毫不留情地踩踏如暴雨降至。大大小小的坑洞改变了地貌让这里更加不堪,嫣红似乎已是尸骨无存。
然而当那充斥全场的作呕血味被黑暗而又冰凉的杀念冲散,才看到被还算完整的健壮男人的尸体抱着的杀念女王手上已经拿回了她的“权杖”。
血食再次大叫,也许这次是愤怒的吼叫,只是女王挥动了她的剑,没有一丝怜悯。杀念斩断的是藏匿于血食体内的阎的心脏。杀念累积到这个地步,这把剑已经能跨越所有阻隔地判决生死。
先是心脏的位置,慢慢出现红色的小点,转而浸润一大片。既而是面上,整个白色巨人的头颅都变成血色。曾那样洁白如雪的巨人再也无法一尘不染,血食跪倒,从体内涌出如是冲垮堤坝的洪水似的血液,血食无法再吸血它没有寄存的地方,它从其它人身上得到的转而又全都流逝。
巨量的血水只是涌动泛滥着持续短短一会,向上喷发的血泉也只化作一时的细雨。血食缩水,又变回正常的人形,白色里布条的形状又渐渐清晰,阎的脸,长发还有双腿又再度展露,长袍重新回到阎的全身。阎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是终于无力倒去。分开成两瓣的心脏无力维系一具身体。
淋着血一样的细雨,躺在男人手臂里的嫣红,又笑了。现在,谁还能够阻止她。
。。。
凉生看到三把剑齐刷刷袭来的时候,他没有惊慌,三个人不意味着他要出手三次,而是意味着他要找到一道贯穿三人的直线。他向一侧让去,躲过猛烈的攻势,然后在一瞬出手,剑还算准确地从侧身串起三个人的脖颈。费力抽出,三个人又齐刷刷地倒在地上。
凉生继续往前继续出剑,闻到两股一深一浅的紫色,迎头赶过来一个高大的壮汉和一位高瘦的男人。他没有太过在意,夜色正浓,他没能如何看清两人的模样。
终于来到花楼的大门口,花灯笼和刻着妖娆字体的招牌还算完整。不过让他奇怪的是,畏惧的踪迹在这里断了,那指路的紫色烟雾无影无踪。
里面传来嘶吼,凉生才进去,他就看到血,看到一片狼藉,看到倒底的阎,还有那个从抱着她的男人跳下来的女人。女人有很多伤口,手上有小洞,腿上好像嵌着布条,还有骨头露出来,身上穿着破的不能再破的白衣服,脸也脏了,沾着脂油,肉末,血污,可是还是能辨认,剑充斥不祥的黑气可也熟悉依旧。凉生不自觉地喊着她的名字:“嫣红。”离得好远的两对眸子就这样看到一起。
这是一场朋友的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