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巴国喀威市。
熟悉而遥远。
喀威是座建立在沙漠里的城市,地下石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缺水却不缺钱。可沙漠多了,再好的城市建设,在漫天风沙的侵蚀下也会显得陈旧而破败。
名为“艾萨”的国际恐怖组织对这里情有独钟,甚至一度有传言,喀威是恐怖分子的大本营。京国作为正义强国,建有独立反恐机构STA,所以STA在沙巴国建立分部时,首要选择就是喀威市。
烈阳当空,炙烤的脚下沙子都如同烙铁,缺失水分的植物们蔫黄蔫黄的耷拉着,靠近了似乎都能听见水分被蒸发殆尽的“滋滋”声。
骄阳似火,驻守在喀威市的STA特种兵们举着圆木在泥水坑里咬牙训练,他们匍匐过铁锁,在烧着了圆环中穿过来又穿过去,射击训练时趴着一打靶就是几个钟头。日头吞噬着他们体内所有水分,到傍晚了才有圆溜溜的西瓜运过来。
可这喀威市却有一绝妙处:入夜了,这里清凉,舒坦至极,也没有蚊虫。
一到晚上,战士们的宿舍里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一个特种兵不知打哪儿听来了消息,蹲在床边兴致勃勃的吃瓜:“兄弟们,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要过来一个新的战地记者,女的,从前是一个大明星,有个艺名,叫什么‘Emmy’?”
“是嘛!”
“大明星呀!”
“贼令人激动!”
众人哄笑起来,这个消息,无疑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特种兵孙熟听了,立刻从床铺上翻身下来,打抽屉里翻出自己珍藏了十年的《风流公子》杂志,循着记忆将传说中的“Emmy”找出,她曾给它拍过封面,他好像有点儿印象的。
杂志封面上,那姑娘生的清新脱俗,眉清目秀,一头乌黑长直发,学生装,怀里抱着两本书,眼睛圆溜溜的,瞧起来阳光得很,有种“国民初恋”的甜甜气质,大抵是青春期躁动男生们的梦中女神模样。
特种兵们瞪直了眼:
“这、这是我们要过来的战地记者?有这么好看的?”
“福利啊!”
“嘿!兄弟们枪都拿稳了啊!等她过来,全都好好表现啊!”
于是,印着“Emmy”清纯照片的《风流公子》杂志,惨遭众多特种兵哥哥们哄抢传阅。
STA沙巴基地站长纪年推门进来时,特种兵们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杂志,见他大步进来,忙将杂志捂好了。
“干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
接下来纪年未说一句话,仅以眼神示意,孙熟就不情不愿的将杂志交出来了,“咚”一声拍在桌上。
“头儿,就这。”
纪年瞟了一眼,嗤笑,“自个儿留着吧,别让你们沙处长看见就行。”
孙熟忙不迭裹好杂志,“嘿嘿,头儿,还是你好。”
纪年剃了他的头一把,“就你小子嘴甜!”
这纪年是STA驻沙巴基地站长。
STA是集情报、军队、技术服务等于一体的专业反恐机构,下设战略委员会、情报分析处、特种兵行动处、外事处、定点搜寻处、技术服务办公室、网络信息安全处等七个部门。纪年以前是特种兵行动处处长,去年才升任一把手,自然还是同特种兵们熟上一些,就时常过来看看,这回来,给他们带了些打京国寄来的牛肉干。
孙熟嚼着牛肉干凑到他跟前,忍不住又开口,“哎,头儿,听说,这回要来跟着咱们的新战地记者,是个女的?”
“怎么了?上回不也是女的?你没见过女的啊?”
“不能比,这不能比!”孙熟摆摆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一句话,僧多粥少。”
纪年当即抄起杂志狠敲他的头,“想什么呢,你?”
孙熟急了,“头儿,打破我的头事小,你不要把记者的照片打坏,仅此一张啊。”
纪年展开杂志封面一看,“赫?是她?”
“头儿认识?”
“不认识。”
众人又一阵哄笑。
“不认识,那你一本正经的咋呼着作甚?”
众人又再唧唧歪歪唠叨了许多句,夜深时,纪年打了个招呼,搁下众多牛肉干便离开了。
临走时他又瞧了眼那清纯阳光的“Emmy”照片,心里头难免有点儿犯嘀咕,这么好看的姑娘,干嘛好好的明星不做,非得来干战地记者这种的苦差事呢,危险,还不讨好,更不赚钱。
莫不是,因了兴趣爱好?那这兴趣爱好可是危险到近乎作死了。
不过,挺有意思啊。
2
纪年瞧见温子淇时,是在STA沙巴基地的红色高墙外。新来了战地记者,听说代表国内最有影响力的焦点传媒还立项给STA沙巴基地拍个什么宣传片,他这个站长,总得表示礼貌性的欢迎不是?娇滴滴的明星小花,可得照顾好了。
坦白说,纪年打心底里也是有点好奇的。
纪年远远见个瘦瘦人影从武装车上跳下,扶着车门同司机说话,走时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她似乎对这里扛枪把守的重重士兵不以为意。走近了他才发现那姑娘穿着条松垮垮的迷彩裤,身上是最为普通的军用T-shirt,仍然是宽松款,脖子上挂着一台长镜头相机。
她一头精干短发,短的都近乎成了毛寸,眼镜泛着些微蓝光,骄阳下潇洒帅气。
这……似和杂志封面上长发清纯的“Emmy”有点儿不同?活脱脱个干净利落的假小子。该不会是认错人了?
纪年愣神间温子淇已走了过来,向他伸出手,“纪站长,您好,我是新来的战地记者温子淇,初次见面,幸会。”
纪年是个直爽性子,当即握住她的手,“温小姐,您好。”
“上次见您,可是在画报上,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真人了,荣幸之至。”
温子淇瞧了这看起来些微壮实的站长一眼,她侧眸过去时,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他逆着光,下颔轮廓瞧起来有个完美的弧度,鼻梁高耸,眼神坚毅,很让人有安全感。恩,他生的不错,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温子淇心下一动。
她眼眸流转,便知道他心里头疑问着什么。
怎么?如今网络时代的消息传播的有这么快?她年轻时做十八线小明星的事甫被挖出,就流传到这沙巴国了?那指不定他还听说过什么呢。
温子淇不免长叹了一声,也罢,那些“点烟门”的事儿,他若真要知晓,她也没处躲。
“我做演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年少轻狂,用的是艺名,演的作品也不怎样有名,还是配角。如今这张脸饱经风霜,早已不似往日,还受伤动过刀子。退圈十年,能认出我的人实在不多。纪站长今天说起,想必是已经对我多加留心了,我该感激才是。”
她这话说的通透,将纪年心中的一点儿小龌龊都给点透了,普通人,对明星总是有点好奇的。纪年一时有些尴尬,可谁让他有那么些小龌龊呢?他摸了摸鼻子,“温小姐,这边请,这边请。”
温子淇跟在纪年身后,认真参观这STA沙巴基地,一路上都挂着得体的微笑,还时不时的问出几句。譬如说STA基地在这沙巴国开展工作,如何协调反恐战争和侵犯别国主权的关系?如何从平民中迅速辨别出恐怖分子?审讯恐怖分子时是否有违国际人道主义?
纪年抹了一头冷汗,她提出的问题大多一针见血,都是STA目前在致力解决的棘手问题,可看她认真而关心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刁难,不是做足了功课就是经验丰富。
这就让纪年有些侧目了。
这点便是世上男人的通病,一个顶着漂亮脸蛋的姑娘,总容易被他们怀疑为专业不精。可专业同人有关,同脸蛋又有什么关系呢?
纪年还未来得及答她,一个顶着海蓝色长发的姑娘就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温子淇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个子较小,这一下竟像是扑到温子淇怀里似的,她抱着她仰起头来,“这位,就是新来的战地记者姐姐么?”
海蓝色长发散开,露出一张精致白嫩的小脸,那脸极圆,再一白嫩,竟有点像月十五圆圆的月亮。她笑着放开温子淇,伸出手,“姐姐好,我是这里的情报分析处处长,许冉明,欢迎欢迎。”
温子淇握住她手时,又被她猛的一把抱住,瞧,她可真自来熟。
她踮脚凑她耳边,悄声,“姐姐戴着深蓝镜片眼睛,该是想隐藏面容,姐姐身上没有太多的脂粉气,该是单身,像姐姐这么好看的,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做战地记者,不是觉悟十分高,就是为了找人,或者避难。”
温子淇抱着胳膊看她,“许处长,你这些推断其实逻辑性有断裂,你该是在我来之前就看过了我所有的材料,故意想套我话来着。”她顿了顿,“像许处长这样的,该去做谈判审讯处处长更合适。”
许冉明牵着她袖子笑嘻嘻,“巧了,被姐姐说中了,我还兼任谈判审讯处处长。”
温子淇明显有些诧异。
纪年开口解释,“主要是STA沙巴基地太缺人手。”
这话一出口,那许冉明却是炸了毛般的捶他,“胡扯!难道不是因为我能力强吗?”
温子淇极难见的笑了两笑。
这里,真是有一群可爱的人哪,日子,会过的比从前有趣多了吧?
3
温子淇作为独立的战地记者,同京国国内焦点传媒关系极好,摄像作品和战地报道大多是独家授权给他们的,有定期的作品提交任务。
因为国内公众对STA的工作模式极为好奇,这回温子淇过来,还额外带着一个拍摄宣传短片的任务。
她将这事儿同纪年商量,他也答应。可是情报分析处和技术服务处等毕竟涉秘,不好公布,唯一能用来取材并做宣传的,便是行动处特种兵的训练过程以及威风的军容。
纪年引着温子淇来STA特种兵训练基地参观,本还担心她的身份会引来骚乱和围观,刚想下令让兵士们都往其他地儿稍上一稍,怎料温子淇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军服套上,再扣上军帽,压低帽檐,细细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一下,安能辨我是雌雄?
纪年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这家伙,认真而专注,怎么干什么事就像什么样?有意思。
纪年不由的想摸摸她露出鬓角的一抹短发。
正在严酷训练的特种兵们,瞧着纪年和许冉明引了个生人过来,只当是新兵蛋子。新兵蛋子多了去了,谁有那闲功夫看他们?
温子淇微屈左腿,抓好角度,聚焦调色,给正在演习巷战的军人们拍摄几段后,便听到了突突突的打枪声。
这可不是平常的打靶声,而是同战场一般的突击声和炮火声,宛若基地被人突袭了一般,听着便让人心惊。
看温子淇皱起眉头,纪年解释,“这些都是录音机录下来的,模拟战场环境的枪炮声响,让士兵们常年在这种环境下训练,真正上了战场,就不会觉得太不适应。”
温子淇“噗嗤”一笑,“我明白,这就跟高考前不断进行模拟考一样。”
纪年愣住了,倒是旁边的许冉明笑的直不起腰来,“姐姐思考问题的角度,果然清奇。”
温子淇站在打靶场地,瞧着狙击手匍匐在地上,不断的向前射击——前方却没有枪靶。只有一兵士摇着小红旗,不断的挥下,每挥下一次,狙击手便射击一次。
温子淇有些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向空气射击?
纪年解释,“那远处有个可乐瓶盖,他们打的是瓶盖。”
温子淇更加目瞪口呆了。
“这,岂不是每把都相当于十环?”
“狙击手嘛,失手就是出人命,总得保证百分之百。”
温子淇赶忙蹲在一旁录像,她跑过来又跑过去,姿势专业,速度极快,活像一只敏捷的兔。
拍完了,温子淇手撑膝盖喘气,觉着自己在烈日下意识都要散离了,而在那意识的刹那空白间,脑海中突然出现那天唐时擦过她脸颊的子弹。狙击手的枪法可以百无一失啊……又或者,唐时那一天不是他打偏,而是他早已认出了她,借此放过她,警告她,让她快些离开呢?
瞧啊。这就是想忘也忘不了的记忆,总在人毫无防备时袭来,要控制,要摆脱,除非刮骨挖髓。
温子淇抬头时,眼圈有点红。
纪年走到她身边,“会打枪不?”
她向他伸手,纪年打腰间抽出把手枪搁在她手心。
“SIG P226R?”
“嗯。”
“好枪,可以装15发子弹的弹夹吧?”
“已经装了15发了。”
纪年挥手,一个手拿小红旗的士兵跑步过去站好。
温子淇将枪随手转了几转,拉开保险,扣响扳机,近乎发泄似的“砰砰砰”连打十五枪,姿势潇洒,行动连贯到酣畅淋漓,最后士兵远远的比了个“六”的手势,以示有七枪打中瓶盖。
温子淇将有点儿发烫的枪递给纪年,“真好,打出我最好的成绩了,从前我能打中三个就不错了。学过一点,我做战地记者这行,总得防身的。”
回头看,纪年和许冉明都直勾勾的愣在原地。
纪年摸着下巴,越来越欣赏这个姑娘。他微笑,“防身,这绰绰有余了。”
许冉明则是在一旁大叫着拍起手来,“姐姐好棒!姐姐好棒!”
她兴奋的在温子淇身边转着圈圈,宛若一个活宝。
这活泼可爱到让人不相信她可以做处长。可是,从事情报工作的人一贯都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需要伪装成什么样,就能伪装成什么样。
谁又知这许冉明在她身边不是伪装呢?
温子淇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转身给旁边跑步过来的一小队拍照。
纪年这回叫许冉明过来,本想着自己不算是个太擅言辞的人,何况还是同个女的交流,就带了许冉明这个活宝活跃气氛。可看着她现在拉着温子淇的袖子左闹右闹,自己连个搭话的机会都没有,登时觉着这家伙有点儿多余了。
远处一个生的十分敦实的特种兵快步奔了过来,温子淇第一眼看他便觉有些畏惧。他那样壮,脸上还有一条疤,拳头感觉都要比她的脸大了,这若挨上一下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奔到纪年面前立正敬礼,纪年回礼。
“报告站长!行动处成功阻止一起恐怖袭击,并捕获一只饵!现申请情报分析处和审讯处介入!”
“按流程办就是。”纪年答道。
扯着温子淇袖子的许冉明一张笑脸突然拉了下来,她那张娃娃脸此刻看起来竟像蒙上了一层薄冰般让人觉着冷冽。
她立正向纪年敬个礼,纪年点头后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时她顺手将迷彩上衣脱掉抛给跑来的特种兵,沉着脸大步向前走。
特种兵跟在她身后,而她突然而来的气势竟似已强压过这个壮实的特种兵一般。
纪年指着那特种兵的背影,“特种兵行动处处长,沙逢。”
“他瞧起来很壮,像个老实人。”
“的确,他人很不错。”
温子淇有些迟疑,“纪站长,你这里似乎发生了点事,你不去工作吗?我太打扰你了。”
纪年笑了笑,“STA里,每个部门有细致分工和流程,就算站长,也不好插手,插手了反而会乱,所有的事,就都按流程办吧。一个组织,制度总是很重要的。”
“嗯。”
纪年迅速几步跟上前行拍照的温子淇,侧头在她耳边,“今天接待你,就是我的工作。”
温子淇右耳一红,唇边一抹薄笑。
也不知他这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的,却也莫名的,让她脸颊发烫。
4
夕阳西下时,温子淇这一天的拍摄工作也才结束。
她洗了洗手,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时发现自己嘴唇没什么血色,便掏出支口红来补了补妆,这下气色提升了好一大截。
温子淇有点儿口渴,想在STA沙巴基地里寻点儿水,但天色已经有点儿晚了,STA早就下班了,里头没几个人,她只好自顾自的找点水喝。
她沿着一条漫长的通道走啊走,发现通道尽头有一扇门没有锁,便走了进去。
那里面的房间门口清一色的全挂着“审讯室”的牌子。
“审讯室1”“审讯室2”……直到“审讯室10”。
温子淇心里一咯噔,坦白来讲,她的确不喜欢审讯室这样的地方。那里座椅是不锈钢的,桌子也是不锈钢的,所有的一切都亮堂堂,人被往那审讯椅上一按,手铐再一铐,刺目灯光往人脸上一打,当即就像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内心深处再有什么潜藏着的消息,在这个环境里,也都忍不住全吐出来了吧。
审讯室的门是玻璃的,这温子淇知道,单向玻璃。从外面能看见里面,但从里面看不见外面。温子淇看见一个从头到脚都蒙上黑袍的女人,带着手铐,表情呆滞的坐着,面前是同样蒙上了黑袍的许冉明。
今天上午他们说着被捉到的“饵”,应该就是这个女人。瞧起来那样普通,皱纹深深折进眼角,像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个母亲,不知STA能从这女人嘴里审出什么重要的消息来。看着装束,她该是沙巴国扎卡教的人,许冉明这回审讯时扮的,是同样的扎卡教信众。
此时的她不同以往,面若冰霜,却带着些居高临下的气质,那种突然涌出的神圣和庄严感,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低头下去的气势。
审讯宗教信众的时候,扮作同样的信众比较有说服力,因为他们不会对信仰不敬。
果然,这许冉明是扮什么像什么,自己可不能被她萝莉样的外表给骗了。温子淇唇角微扬。
不过,看着这形势,高下已分,相信用不了多久,STA特种兵行动处便会出动,而自己,很快就可以跟着去报道了。
嘿,工作的机会来了。
温子淇瞧见面前桌子上搁着一个牛奶壶,便在旁边取了个一次性纸杯接着。
喝一口,嗯,味道还不错。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一声,温子淇被吓了一跳,转头过来发现是今天在训练场看见的特种兵行动处处长沙逢,便尴尬伸出手,“沙处长,你好,我是……”
“我认得你,你是纪年的女人。”
“呃。”温子淇差点儿被牛奶噎住,当即一张脸就红了。他,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找点奶、奶喝。”
“喝饱了就走,纪年在门口等你。”话说完了,干脆利落。沙逢推开审讯室的门进去,俯身向许冉明说了句什么。
温子淇当即又一噎。
沙逢这人……很难交流,有点让人畏惧。
温子淇咕嘟了几口就不敢再多喝了,忙转身离开。
纪年果真在STA大门口等她,他斜靠在一辆深蓝色的SUV上,右手插进口袋。黄昏的光打在他身上,有点儿忧郁的韵味,可能是等了有点时间,见她来了便侧身打开车门。
温子淇不太好意思,但这时候再说出“不用了”似乎太晚,也浪费了他在这里等待的自己的时间,何况自己订的酒店可是在十公里外,便只笑了笑,“谢谢。”
纪年也是笑,“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温子淇心下一动。
纪年熟练挂了档后,就见许冉明风风火火的招着手跑了过来。
纪年摇下车窗,“怎么了?”
她像个小姑娘那样附耳叽叽喳喳一番,纪年看了一眼靠在副驾驶上假寐的温子淇,一脚油门就踩了过去,惹得许冉明在后跳着脚咒骂。
“许处长像个小女孩一样可爱。”温子淇笑着说。
“可爱?……她三十五了。”
温子淇差点没从座位上跌落下去,“那她、她叫我姐?”温子淇苦笑,“看来,我还真是沧桑。”
“那没有,她娃娃脸,长的嫩,一直当自己十八呢,见谁都是哥哥姐姐。”
“好心态。”
沙巴国地广人稀,SUV行进的这十公里,看不见几个村庄也看不见人。柏油公路宽阔而干净,两边全是金黄色的麦地,车子开在路中间,看前方时,人不自觉的会生出一种很渺小的感觉。茫茫天地,该何去何从呢?
温子淇摇下车窗,路边的风轻拂着她的脸。温子淇闭上眼感受,却不知道纪年转过头在看她。
温子淇的确长的好,是即便将头发剪成这样短的毛寸,细看过去都掩饰不了的那一种好看。纪年垂下眼睛想,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样好看的女人卸下红妆,甘心掩藏在迷彩服之下,穿梭于枪林弹雨中?
“为什么?”纪年问。
“嗯?”
“为什么做战地记者?你应该有更好的职业选择才是。”
温子淇哈哈哈的笑了,她笑的大声而爽朗,回荡在这空旷的公路上,天地里。
“笑什么?”
“初次遇到我的每一个人都会问。”
“哦?那真不好意思,我又要麻烦你重复一回了。”
温子淇侧过头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纪年笑了,“你说呢?”
“来找人。”
“军人?”
“嗯。”
“男人?”
温子淇又笑了。
纪年知这是他人隐私,也便不再多问。一时间,纪年觉着自己的心有点荒凉,就像这空旷宽广的道路一样,说不出的感觉。车又往前开了好一会儿,纪年问,“你还单着?”
温子淇漫不经心,“是啊,单着,十年了吧,要不,站长给介绍一个?”
“那是你标准高。”
“你都没问标准呢。”
“那……标准?”
“聊得来就成。”
纪年干笑了两声。
送温子淇到酒店了,她下车。纪年在她身后按了两声喇叭,温子淇倒退几步,趴在他车窗上,“今天谢谢你。”
“你在这儿估计要呆上一阵子,成天住酒店也是不行,要不,我托人给你找个房子?”
温子淇笑了,“谢谢纪站长,不过不用了,我已经找好房子了,过段时间就搬。”
“需要帮忙,说个话。”
“谢谢纪站长。”
纪年有些无奈,“你这纪站长,纪站长叫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那你说叫什么,挑个称呼?”
纪年笑着低头点了根烟,冲她趴过来的小脸上轻呼一口,“叫纪哥。”
温子淇哈哈笑的甚是爽朗。
她后退着离去,打车窗里给他丢进一包烟,他低头一看,是京国产的“画沙”,好烟,纪年不由得嘴角上弯。
她算是极有意思的,懂得他要什么,大大咧咧,有时候像个男人。嗯,其实像个男人也好,能耍在一处,沟通无障碍。不知这可算是,她所说的聊得来?
温子淇转身时,纪年看见那精致酒店闪着霓虹灯的牌匾,上书了一个单词:sunshine。
是阳光的意思啊。
这姑娘可真会选地方。
sunshine门前的音乐喷泉倏忽喷薄,漾出或浓或淡的水雾,几分扑打在他车窗上,如同她回眸时的笑,就那么突然的闯入了他心里。
灰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又扑棱起几只白鸽。
sunshine?纪年突然觉得,在她笑的那一刹,他惊觉自己这三十年来,从未看见过阳光。
纪年坐在车里,香烟在漆黑夜色里隐成了个小红点,烟圈卷着一分分上升。纪年看着六楼窗户口映上的那个小小黑影,是她,她动了几动,终于一抬手,将窗帘拉上了。
纪年揉着太阳穴,想起今天临走时许冉明趴在车窗耳语的那句,“头儿,你把妹悠着点啊,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女人身份有点儿蹊跷。”
纪年苦笑了两声,真麻烦啊,他不就是想撩个姑娘嘛?有这么麻烦的?
他开车当儿,手机叮铃铃响了,接起来是沙逢,“头儿,回来,就现在。今儿钓上的饵,全招了。”
纪年目光一凛,猛的左打方向盘,车辆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