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仍然在慢慢流逝,紫歌依旧是每天傍晚带着小白鼠去地头俯瞰整个村落。
付瑶仍然会带着他回家吃饭,他也会带着腊肉整鸡抱着凉月,只是那个穿紫色大氅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如他所说,下一个七年才会有机会再次相见。
“今天,我来给你上最后一课,你的学识已经足以支撑你完成后半生的理论积累了,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从何而来,但是既然没有错也就有它存在的道理蕴含其中。”
“魏老师,我想知道,武力的巅峰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魏文石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泛起古怪,仿佛看到一个行业大拿在询问学徒一般,紫歌默不作声,他以为自己问了一个太过于高深的问题,驴唇不对马嘴。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来到中央大世界,才知道为什么魏文石为什么那副表情,回想起来,真是傻到让人心痛。
……
“这个世界是一块大陆,有三种人,天选者,天弃者,天怨者。天选者拥有造物灵物和妖物,天弃者拥有本源,”
“关于动物到底是从第一个天选者那里繁衍而来还是与人类一同繁衍而来,那些老学究们到现在也没有得出一个定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野生的动物总是比家养的更能给人惊喜。”
“如果你那只小白鼠不能开发到极限,你的能力也会受到很多桎梏,他的能力取决于你的信仰,很多年前,有个人告诉我,家养的宠物始终是宠物,家养的恶魔比其本身要更加让人惊惧。”
“这个世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孕育了人数众多的下三等人物普通的凡人继承了先祖为数不多的天赋又开发了属于自己的本能和技能。所以,变化疯涌整个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平凡的人终究是平凡的吧?”
听着魏文石讲述这个世界的种种玄妙,紫歌又想起了自己,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人大概也只有一事无成的凡人和功成名就的伟人,那些创造奇迹的人只会在暗夜咀嚼孤独和牺牲,慢慢让自己沉沦在平凡与不平凡或者重来与无悔的漩涡之中。
魏文石语气一顿,他看到了一张哀伤的脸庞,那不是十四岁的少年人该有的沧桑,都说千年有圣人出,生而知之,他,大概就是那种人吧?
“魏老师,什么时候我能离开村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呢?”
“为什么会想要离开这里,是待的不开心吗?你真的想好了吗?离开了,可就回不来了。”
“你去后山看看老孙吧,还有那个独臂老许。如果决定了,那就在重阳出门吧。”
“您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为什么要阻止你呢?路是自己挑选的,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我无意中的一句话会影响你的命运,这种事情才是真的让人难过。”
魏文石回过头微笑着看着紫歌,他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已经慢慢长大的家伙心里很是感慨,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样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偏偏仍然特立独行没有这个年龄阶段对任何人的依恋。
紫歌低头捻着脚下的土地,他知道眼前这个似乎能洞察人心的中年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但是他似乎不愿意给自己抚平忐忑又或者提供参考。
“我,就是一个人,一直都是。”
紫歌弯腰行礼,在自家大院门口和魏文石告别,星夜前往山洞,他想知道,那两个分别被称作刽子手和守墓人的家伙到底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魏文石仍然站在原地,村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魏文石的身后,两个人一同看着后山默契地都没有开口。
良久,村长向前一步和魏文石并齐:
“他到底是他们的孩子,有些过于老道了,不同,大不同。”
“我只是不明白,他的哀伤到底从何而来,虽然每个人都在向他释放善意,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到安心过。”
“就好像浮萍,他大概是在找让他心安的地方吧?可是,如果不从内心相信,哪里又会让人心安呢?”
“这样很苦很累。”
“可这也是紫歌为什么是紫歌吧。”
……
“你来了?”
“您知道?”
“老孙等你很久了,他原本最看好你,想要让你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下一任执法者,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计划要落空了。”
“很正常吧,现在的年轻人,慢慢对于这些东西不太看中了,随时间逝去的不是光阴,而是一个又一个的习惯。”
“要不然,你为什么又一辈子待在这里不愿意出去呢?”
“不好意思,老年人总是容易陷入一种自己和自己对话的困境,就好像和自己的过去对话一样。”
独臂的老许眨眨眼,艰难地靠着山洞的墙壁坐了下来,他已经很老了,似乎随时都会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听魏老师说,您是整个村子最年长的一个人?您对我的父母了解多少呢?”
“他们啊,他们是一群习惯自由的人,思想又非常理想化,所以操劳了一辈子最后也就落了个不得善终。”
“他们,已经故去了吗?”
“没有人知道,老孙是这个村子的执法者,你或许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的父亲号称武力巅峰,你的母亲号称大智近妖,这样两个人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没有人会知道内情,起码倾尽整个村子的力量无法做到。”
“整个村子?”
似乎是听出了紫歌话语中的怀疑,老许笑了笑又开始问他:
“你要走了?”
“对啊,我要走了。”
“如果找不到,那就别找了,有些东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还没有拥有的东西除了证明它没有那样重要之外并没有别的作用。”
“可是,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而已,忙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可是你什么都不相信,答案就算在眼前也会被你摒弃。”
“我知道,可是……”
“不,你不知道,你没有看到这世界最彩色最黑白的一面,你没有经历最耀眼的辉煌和最惨烈的败北,你没有感知最滑稽最可笑的谜底,你以为探索了整个世界。”
“只是,在你最天马行空的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你经历过了吗?如果没有,远行吧,如果有机会就回来告诉我,这世界到底名之为乌托邦还是撒旦宫。”
“好。”
老许微微一笑,他和紫歌都知道,沟通只是一张社交名片,并不存在谁能说服谁的可能,或许在某一天他和他会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但是这并不妨碍观点在流入自己耳朵的一刹那被否定。
老人的命运就是被替代然后被扫进故纸堆,他们积累了一辈子的经验会在人类文明积累到质变节点的一刹那变得一文不名,可是老人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呢?
“老人,无非是一代人隔离死亡的防线罢了,只要我还活着,那些后辈就会觉得生老病死的轮回被我隔离在外。”
“莫道西风半卷,莫道君行早,古道徙瘦马,侠客行,却是早还秋,半雪冬……”
紫歌静静地听着独臂老许唱着古怪的小调,他发现自己对年老的人格外有好感,或许是因为他们站在时代的末端只能聆听岁月的尾声,或许是因为他们与变化最是绝缘,又或许,年少不曾轻狂的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躯体中封锁了一个老人的魂魄。
醉酒的老孙晃晃悠悠地进了山洞,左手紧紧地握住刀柄,朦胧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神光。
“老许,老了吧?”
“老了。”
“老了好啊,老了就是老不死的了。”
老孙又拿起酒葫芦狠狠地灌了几口,脸上酡红浓重了几分。
这个时候,紫歌发现自己信奉的孤独已经算是最低等级的寂寞了,每个老人的故事或许都足以让这份孤独被冲击成碎片,或许只有在经历足够多的事情之后才能毫不在意地说一句,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罢了。
可是,当一个并不想与世界为敌的人丧失了对一个世界最纯粹的感知之后,无法触动自己的事情就算足够惊天动地,自己又应该如何去应对呢?
惊讶?惶恐?害怕?还是稳重?亦或者凉薄?冷漠……
爱与被爱,始终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就好像空降异世界的迷途羔羊,找不到和这个世界的切入点,没有交集又该怎么去找到共鸣?
所以在老许看来,紫歌的羡慕有些不知所谓;在老孙想来,紫歌的淡然只是因为太过于年轻;甚至在魏文石看来,这只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把自己放逐进孤独太久了。
只有自己知道,让好奇心和新鲜感引导生活会多么简单又多么无助,他想体会人间百态万般滋味,可是,做不到啊……
村里有个老人,有一群老人,他们看着孩提长大颐养天年,他们看着新的人生开始又像是一场新的轮回。
村里有一群老人,他们的眼睛被时间摧残地不再能洞察人心也无法看透世事变迁,哪怕他们曾经是这个村落德高望重的精英和荒诞知返的浪人,摆渡曾经的人终将溺亡于现在,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摧毁肉体凋敝灵魂,只需要让他们变老也就足够了。
“我好想现在就变老,因为我没有信心去过好生活,也没有念头想要改变世界。可是当一个最厌恶变化的人想要守住本心又想坠入尘世的时候,最大的闹剧也就发生了。”
紫歌拿过老孙的酒壶喝了一口,酒壶里的液体很是莫名其妙,辛辣的酒浆混合着不知名动物的血液显得有些腥烦,他咽下勉强称得上酒浆的东西一头栽倒。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喜欢折磨自己的吗?”
老孙把刀抱进怀里,鼾声响起。
夜黑星繁,天亮又会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