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姵时常会做梦,会想起之前的种种,梦常常以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作为开始,前院的秋海棠红彤彤的缀满了枝头,后窗根下的青石上的青苔在泛着黯淡的日光,一切恍如昨。大姐姐木棉、姐夫在,弟弟姵虬也在,紫玫穿着那件坠着蓝色小雪花的连衣裙,忽而又变成了那件花苞袖夕阳粉色水磨布料的上衣,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她柔弱的身影下。还是她们没有结婚时的日子,她们还是小女孩的样子。一群人在准备饭,几个姨娘都在,大舅和舅妈也在,好不热闹。而子姵很急,她要去上学或者出门,总是不得其所。然后天忽然风起云涌,暗墨翻滚,人都不见了,只有紫玫在唤她,她急着去关窗,可是那扇木窗是如此的难关,门在风中几欲破碎,整间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然后仔细看看一切都还好,没有多大的风,也好象有人影绰绰,只是不见了紫玫,她急得大喊紫玫的名字,梦境之外的人都听得到她在叫姐姐的名字。她在焦躁中惊恐地醒来,一身大汗淋漓。恐惧更多源自于她的内心,这是她十几年来惯常的梦境,梦境大多数时候以老屋为背景,而她从来不会梦到三晃子舅舅,她的记忆就像开启了自动过滤功能一样,那个伴随她大半个童年的人从不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就好像她从不曾存在过。倒是紫玫,从不曾缺席,尽管紫玫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知所踪,留下慌张不知所措的子姵孤单一人。子姵在醒了以后的好长时间里坠入梦境中的慌乱无法自拔,在一小段时间过去之后她平静的回归现实。清醒以后的她还是想起紫玫,更多的是记挂,她回想起曾经的好日子。她常常在一个真的是非常好的天气去探望紫玫,她们像小时候一样,以一个很开心很绅士的谈话开始,但很快她们坠入彼此的故事中,她们一直聊一直聊,聊的天昏地暗,饭也没得做,屋子孩子都没得管,原来聊天可以像喝酒一样醉人,聊的越久醉的越深,到最后完全忘了为什么聊,要聊到什么程度。不管她们之间的关系恶劣到了哪种地步,只要两个人见了面,坐上个把钟头,就会热络起来,就能忘乎所以地畅聊,她们姐俩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嗜酒,聊都聊醉了还要酒有个卵用。剩下一个的时候紫玫酒量惊人,子姵也会嗜酒如命,从某种意义上讲喝酒喝聊天带给她们的身心的愉悦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是喝酒代替了聊天还是聊天取代了喝酒。总而言之二者总会有一个堂而皇之地存在着,不会共存,也不会共亡。
她们陶醉在彼此的过往里,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里,她们没有变坏,她们彼此珍惜又真诚,尽管时间在某些方面还是存在变坏的瑕疵但是她们尽可能地回避了那些坏的可能或者真实,比如三晃子舅舅。她们绕过了很多对彼此来讲是艰难的心路历程,有很多愉快的话题可以成为主题,这包括骆佳和蒋辰,也包括芷纾,各位姨娘也自然位列其中。紫玫还会说起自己身边新出现的人,这些城乡结合部的人,总是会闹出许多新闻趣事。子姵乐得听,就像听故事一样,因为她的生活里除了孩子没有其他人,连丈夫好像也不是她生活里的人,伍新可以属于全世界,独独不属于她。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是生怕哪天他回到家里生拉硬拽的把自己扯进他的生活里去,大家现在难得相遇而安地过个安生日子。倒是谈论时雨会少一些,只是间或说起时雨现在有多忙,或者偶尔打了个电话说过片言只语。时雨是只有大事情才会出场的人物,平时子姵很少提到她,因为她的生活就像教科书似的规范,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旁逸斜出的枝桠。这样的人生注定是值得每个人仰视的。
现在的子姵常常想如果自己多一点勇气的话是不是可能有另一种活法,那个可能里自己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自我。她不期望自己可以像时雨一样规范的如样板间似的存在,因为她总是想得太多,难免横生枝节。但是她还是如此地渴望能一帆风顺,期望有一断路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孤独地去走。可是如今他们成为了历史,成为自己抹不去的痛。她无法改变过去,但是她可以改变未来,翰霆和含薰的离开让她有了选择的可能,她蠢蠢欲动,但又好像无计可施。她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一个不依附于过去所有人的全新人生,她还没意识到,她正慢慢地与过去决裂。无数个时间点将我们带到了存在的这样一刻,我们无数次对自己说我不想这样,可是事已至此,时间就像是潮水,推着我们前行,我们不得其法。
子姵只能成为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比较羡慕紫玫,一直以来她都按照自己的意愿,亦步亦趋滴朝着自己的方向迈进,她买自己喜欢的衣服——衣服独特而且漂亮,子姵也喜欢;她做自己爱吃的菜——很精致的美味;她熬着子姵熬不了的夜,刷着子姵看不进去的韩剧。可是她一如既往的不读书,她憎恨图书,也同样讨厌那些在她看来和子姵一样的书呆子。可是她有生活,属于自己的生活,令子姵羡慕,不被人打扰或者左右。
子姵过了这么久也还是会回想,假如不是因为小子的病,也许紫玫可以一直这么小资下去——小城的小资,可也很不错。可是生活总是如此残酷,在某一个节点把我们推入深渊,万劫不复。学生时代,子姵最喜欢读的那篇经典英语课文的主人公“马蒂儿子”——莫泊桑的经典小说项链的女主角,她和紫玫都曾经深刻地嘲讽过的角色,可是不管她们内心深处有多拒绝,她们还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正一步步复制着故事中人物的生活。她看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紫玫,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她不想在看到彼此了,她怕继续走下去真的没有归途,然后连最后仅存的美好记忆也荡然无存,她是时候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