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侯珠已经送给了长缨,想要拿回也要长缨自愿。
夜太深,军营里已经恢复了秩序,其实表面的混乱不过是障眼法,殊不知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煜近来忧思过重,疲乏得紧又常睡不着觉,不知不觉竟然踱到了常阿翁房下。
敲了敲门,长缨还未休息,正擦拭她的新弩,“你怎么来了?”
唐煜自顾自倒了杯茶,茶凉了,他眉头一皱,“越来越放肆了,敢对主子称“你”,之前没跟你计较,你倒越发自得了”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呐!”长缨一脸傲娇,她很想得几句夸赞,毕竟连她自己就想不到竟然对于弓弩有如此天分。
“之前送你的珠子还在吗?”唐煜仿佛不经意地往她脸上瞧了瞧,内心惊叹于她那双惑人的眼。
“在啊,差点就当了呢!问珠子干嘛?想要回去?”长缨勾了勾弩上紧绷的弦。
“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我能换那颗珠的!”唐煜撩袍坐在长缨的板铺上,板铺单薄直颤。唐煜心里不爽,这里简陋,放着好好的卧房不睡,非来这里置气,这小丫头当真任性。
“打量我这是当铺呐?你想要,我偏不给”长缨脑袋一扭,拿回了唐煜喝水的杯子,“这么晚了,请回吧”话音刚落,只听那板铺嘎吱一声儿,折了!
“你!”长缨气得呼呼,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唐煜反射性地跳起,摸摸鼻子,“嘚,差点叫它摔了!左右是折了,你还是回去歇吧,别老打搅常阿翁,他年纪大,不经烦”唐煜起身拿了长缨的新弩便走。
长缨赶紧追上,“别拿我东西啊,好容易做出来的!”
没有拒绝,唐煜嘴角露出不可察的一笑,“回头给你换根好弦,牛脊筋绞野蚕丝的,保准更趁手”
长缨一听乐了,她本来就等着唐煜主动来说话。好歹给她个台阶,好回那侧卧去睡,不然真叫那板铺硌死了!
嘴上一乐,心也软了几分,“如果你能答应我不再撵我走,而且保住我小命跟后半生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把珠子还你!”
唐煜把她的话仔细想了想,这不就管她下半辈子的意思吗?为了寻仇,他可以拼上一切,如今仇家不是江湖客,而是那皇权在握的太子殿下,她跟自己绑在一起,没准儿是害了她!
转而又想,自己不赶她走,她自己要走呢?一个女儿家,寻个好人傍身才是正经!到底谁采合适呢?万茗不行,这人不太正常,娄四跟五目又是要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万一有个好歹,她就成了寡妇,还是找个稳当些的才好。
长缨没想到这人心思转了那么远,“怎么?这要求太过分?谁保谁还不一定呢,多少次了…”
“行!我答应你!”唐煜顿下脚步,长缨跟在身后没停住,直直向前抱住他。
前胸贴后背,触电一样的感觉,从心头到脚跟,整个人都麻了。长缨赶紧退后几步,垂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突然不走了”
唐煜转身,月光溶溶,仿佛给他披上一层华光,长缨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浮夸,眉眼冷峻,心思深沉,多了一份与他年纪不符的内敛与从容。
长缨呆呆的!只见唐煜伸了手过来。长缨脸上羞红,脑袋懵蒙,下意识搭上他的手。
唐煜一愣,一把甩开,“干嘛?我要的是珠子!”
长缨脸涨得通红,完了,这是怎么了?他一准在想,那个下药勾引人的长缨又犯病儿了。
有意置气,长缨从发冠里抠出珠子,往唐煜身上一扔,头也不回地往常老头药石房走。
“回来!”唐煜忍怒喝了一声!见长缨不听,唐煜上前一步,扯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想留在军营就别给我耍脾气!还有,以后不许私自行动!这弓你是从谁手里淘来我就不计较了,好歹知些分寸!”
一听这弓,长缨立马泄气了。可不能把万茗供出去,军规严令禁止士兵私造、私藏兵器。自己受罚不打紧,万茗最近非常上进,断不该毁他前程。
长缨上前一步,抢下那弩,嗫嚅着,“知道了!”
唐煜对她突然放软感到好奇,之前只不过一说,他以为这弓是长缨偷来的,看她神情,倒像是有人帮她了。再回想一下刚拿在手里的份量跟那未削平的记号,立马猜到这弩是骑兵营的,那定是万茗了!
万茗他一个新骑兵,配把弓箭没什么奇怪的!不知怎么藏下了一把。但这等伎俩要担风险,为她?难道万茗已发现她是个女子了?
之前听万茗说是从宁王府里出来的,不知他是不是棋子?又是谁的棋子?不管怎样,长缨还是跟万茗走得太近了,万事小心为上,定要找个由头,把万茗打发了才好!
这一夜,死了两个中郎将,一个校尉,虽说是为“刺客”所杀,但早走消息奏报给青芒山主营。
那游聪的妹婿是个不惑之年的副帅,此刻气得额上青筋直冒,握紧双拳向闻闯抱屈,“闻帅,唐煜这小子太猖狂,如今主帅不在,您可得拿个主意!他今时敢趁乱不眨眼地杀大将,明日就敢反了大有军!”
旁边也有人进言,“就是,这小子太过目中无人,新兵全都招揽到他飞钳军中,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就咱们军中有些人都有了去飞钳军的心思!闻帅,这可不是小事儿”
“闻帅,这次的刺客可是北鞑军?唐煜这黄雀在后一招实在叫人惊叹,他当真不及弱冠?背后可有高人指点?”
闻闯眉头紧锁,咬唇搓牙,“咱们都小看这小子了!此事关系重大,一切待主帅定夺,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十万北鞑兵退,到底是那小子的功劳,圣上跟前记了功,眼下正是他风光之时,切不可冲动。”
其实这不是最糟心的,叫闻闯心痛的是那几个天骑营的人。因为是密令,人见不得光,这几人跟闻闯都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人扔进去了,一个也没回来!
闻闯揪着眉心,“都先回去吧!”
等人走了,闻闯仰面倒在圈椅里,竟然抽不出一丝力气。他是一个军人,军人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
大有军面对北鞑退守青州城不出叫他憋屈,得了密令刺杀唐煜叫他不明!大有军烈烈百年威名,浩浩杀场青史,何时卷入权力纷争?他有家小,有来之不易的功名,不敢任性,此时倒叫人羡慕起那唐煜来!听说,他没有任何背景,家财叫叔父窃取,只身一人,狂妄恣意!
宁王得知此事非常震惊,两个中郎将都不是普通人,急忙传见唐煜。
唐煜早做好了准备,带了一小队人马直奔青州城。
这一队人中就有长缨。长缨在侧卧,兼着伺候帅营茶水的活儿,一听见说宁王急召,紧忙机戎装。娄四也没管他,任她随在队尾。等进了青州城,唐煜才瞧见,眉眼一暗,心下不快!
宁王在明州设有府邸,门口两座狻猊形态各异,四个亮甲护卫见了唐煜领队下马,其中一个紧忙下阶来迎。见礼后,接了兵器,由管家引着唐煜并娄四、五目跟长缨几个入正殿。其余人马皆由人安排在二门外。
正殿里燃着精制沉香饼,香气蕴袅,衬得那琉璃八宝屏风更加古朴,屏风后设一金丝楠木长案,案上摆设文房四宝并几卷书册。宁王在案前持卷揽看,实际上,他一直留神着门外。早有小厮报说唐副帅来了。宁王心不在焉,眼上看着书,余光却落在门口。
唐煜步步生风,气势凛凛,还未进门,宁王赵禾就感觉到一股神奇的气息先到了。
待唐煜进门,拱手见礼,宁王才缓过神来,上下打量了唐煜一眼,慢道,“唐副帅请坐,无碍吧?听说那刺客都是高手,不知是哪里来的?”
唐煜再拱手,“有愧宁王记挂!目前刺客身份尚未查明!”说完这话,唐煜也在观宁王反映,宁王倒是紧皱眉头,神色不明,“竟敢夜半偷袭,这些人胆子不小!”
唐煜敛目,“禀宁王,唐某怀疑军中有内奸!”
“内奸?是何人?”宁王起身走到唐煜身前,两眼盯着唐煜。
“尚未查出!不瞒宁王,此事我事先已有觉察,遂将计就计,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两位中郎将和一位校尉身死乱中”唐煜也不坐,两眼如隼不放过宁王每一个神色。
宁王叫他盯得心头发虚,一想自己又没做甚么亏心事,自不必这般没底气,提了一口气,“无碍,谁叫他们一时松懈了?要是个个都如唐帅这般机警就妥了。那姓周的中郎将我不说你也知道,是太子的人。你放心,我来解释。我武师傅这边我来另外抚恤。只游校尉那头,我怕大有军那边不那么好安抚啊!”
“属下知晓游校尉在大有军资历老,但事发突然,属下爱莫能助啊!”唐煜面上似是惋惜,实则看不出一分真心。
宁王都看懵了,想他一个王爷对大有军都有三分敬畏,他一个军中新秀居然一副不屑的模样。要知道他开罪了大有军的上层,他飞钳军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也罢!加强防固,莫要北鞑举兵重来是紧要,如今京城不稳,流寇泛滥,圣上龙体欠安,莫要再生枝节才好!”
唐煜道是,宁王让茶,两人又闲话其他云云。宁王安排了晚宴,一下午时间唐煜都陪着宁王下棋,宁王棋子精湛,难逢敌手,能和他对弈之人寥若星辰,没成想唐煜棋艺如此高超,直道相见恨晚,“没想到唐帅不仅深谙用兵之道,棋艺也如此了得!”两人五局皆和棋,宁王暗道不是唐煜对手,遂叫人撤下棋盘,换上点心茶水,聊些其他事了。
长缨跟娄四、五目等在外间喝了一肚子茶水,到后来以出恭为由摸到后院去了!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娄四惶惶不安,叫五目等着,自己出去找了找,可惜这王府里不是哪里都能去的,也不知长缨是走岔了路还是出了事,娄四紧忙叫人递了话,等在主殿外。
晚秋的天气甚凉,娄四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见那殿前的桂香柳树影由深转淡,才见到唐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