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听说长缨不见了,心下一惊。慢慢冷静下来到宁王跟前致歉,“唐某手下一小兵实在莽撞,刚不小心在王府里走失。唐某先行求个情,万一有个冲撞,还望宽待一二!”唐煜向上一拜,直叫宁王心里一乐。从一进门,这唐煜就一副凛然不屈的气势,虽说他是王爷,可气势上还真输他一截。宁王心想,唐煜毕竟年少,且战功赫赫,古往今来无人可比,倒也暗中啧啧称叹。没成想他唐煜也有这低头的一面,他这么重情义?还是那丢失的小兵定不是个寻常人,“王府院落布置繁复,那小兵走失也不全然是他的错,唐帅不必太过在意,本王这就派人去寻”宁王顿了顿,又接着道,“据说飞钳军军规甚严,这走失之人可是新入军?”
唐煜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心急了,吸了口气,唐煜笑道,“并不是新入军之人,这人宁王也见过,他曾错认您是故人。其实,他出自我唐府,之前疏于管教,更不拘于军规。唐某已经将他逐出飞钳军。但这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一时不愿离开,故留在身前当几日小厮,如今屡次犯错,回头唐某定不饶他。”
宁王笑道,“唐副帅无刀可驱外敌,无利家奴自效忠,真叫人叹服啊!”说话间,宁王派出去的人已经在王府里寻察了一圈,竟然也没发现人。
面上不当回事,唐煜跟宁王两个客气地谈些其他,没多久就到了饭时。晚宴设在另一处堂苑,跟正殿的肃整不同,这处别院更有江南婉约风情,堂前花团锦簇,内里美女如云。这次宴请并无他人,宁王叫跟唐煜来的人一起进餐。对于那些小将小兵来说,这是何等的荣耀?除了唐煜、娄四跟五目,其他人早把长缨给忘了。
宁王与唐煜喝了几盏酒,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席。还没走到内院,路上见一女子,神情葳蕤,觉得奇怪。再看两眼,那女子竟然直起腰板,跟他对视。不过,叫宁王赵禾惊叹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宛若黑潭,撞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大胆奴婢!”宁王身边护卫察觉不对,上前一步恫吓。谁知那奴婢根本不惧,只一味盯着宁王,眼中酸楚,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慢着!”宁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她并无危险,倒是这份惊艳绝伦的美貌叫人心底生怜,忍不住推开护卫,上前一步,“你是哪里的?”
长缨感到失落,“不认得我吗?再仔细看看”,她没有放过宁王每一个眼神。
宁王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这时,那隐在不远处的唐煜悄悄退了出去。原本只是猜想,没想到她当真来寻宁王了,她这算什么?耐不得清苦,贪享荣华富贵?可她连那价值连城的随侯珠都不屑一顾,可能她想要的是宁王这个人,玉面宁王确实英俊潇洒,女人都爱这个吧!照长缨的意思,他们之前还见过,没准长缨早就心仪于他了。
本该继续听下去的,可唐煜内心有隐隐之痛,况且到后来他觉着这算人隐私,总不该窃听。唐煜回到宴上,举杯便饮,一时间又想起那隐在心底的家仇,痛苦便如山一样压下,如海一样漫灌全身。
娄四眼见着唐帅一杯接着一杯,大有把自己灌醉的意思,紧忙上前低声道,“唐帅,长缨.....”
“休要再提她!”唐煜一个眼风扫过来,娄四差点吓一哆嗦。忙应了声是,退回原位去了。
院墙处的甬道上,宁王看了又看,只见面前的女子身材瘦削,脸上皮肤稍有些暗沉,但瑕不掩瑜,美人五官灵动精致,眉眼盈盈如画,更难得的是比他身边的美人多了一丝英气。宁王像是意外收获至宝,欣然笑道,“本王真不记得了,你是哪个?”
长缨眼角垂下一滴泪,仿佛与过去做了最后的告别,慢慢俯首叩头“王爷大人大量,请宽恕小人冒失。奴婢是伙房的人,因为偷喝了几口酒,便一时眼昏,认错人了,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长缨忙不迭地叩首,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赌上一赌,虽说长得差不离,可到底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廖辰。在这样的社会,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为何不多等一等,多问多察,竟然冒这么大险?
“抬起头来!”宁王插袖慢道。
长缨不敢不从,刚叩头时,手上粘了地上的灰,再抬头时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可谁知却叫宁王猛然醒悟,“你?......你是那个小兵”
长缨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手脚都慌了,“不是,我怎么能是小兵呢?不是,你看错了!”说完抽身便跑,宁王身边本有精兵暗卫,可都叫他潜到府中各处寻人去了。况且刚又拨了身边人盯着唐煜,眼下只剩一个武功不高的护卫。那护卫善近身搏击,却不善轻功追击。没跟几步就叫人跑了。
宁王一跺脚,大叫,“废物,都是废物!来人啊,给我抓住她!”
宁王府一时间鸡飞狗跳,护卫队来回穿梭。娄四得知后壮着胆子向唐煜禀告,“唐帅,宁王府上下出动,再寻府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有人说…说是跟咱们一起来的小兵!”
正说着,那宁王风一样转回来了,拉着唐煜的手,脸上又惊又喜,“是那个长缨吧?她…她是个女的?”
唐煜敛目拱手,“请王爷恕罪!”
宁王脸上神采飞扬,“不碍事!可她怎么跑了?听见我不认得她,她就扯了个慌,像个鸟雀一样,噗地飞走了!”
唐煜皱了皱眉,“原本她性子温和文静,可在唐府出事前遭遇了一次意外,伤了脑子!”
宁王听到这里,神色暗了下来,喃喃道“伤了脑子?”转而又换上一副欣喜之色,“无碍,我飞书传回京都,叫最好的御医来!”说完又拍了下脑子,“不成,最好的御医都在父皇宫里,不过找几个一等的好御医也不难!可眼下长缨她怎么就跑了呢?”
唐煜负手而立,眼神飘到窗外,“她胆子不小!”
也许她在试探?唐煜回想长缨以本来面目示人,那惊鸿一瞥确实惊艳,可撩完人就消失,当真是好手段。
自打听说长缨是个女的,娄四的脑袋就是一懵,幸好其他人在宁王进来时已经退出去了,不然这消息传出去可有损唐帅英明啊!长缨是女的?怎么就是女的了呢?她又黑又丑,即便是个女的也不能叫宁王这般上心呐!
长缨原是唐府之人,又几次跟唐副帅同生共死,救他于危难,对于长缨,副帅是怎么个心思呢?娄四抬眼觑着唐煜,指心下又嘀咕着那长缨怎么着也配不上唐副帅吧,要说长相万茗扮上女子才叫好看,再不济就他娄四也比长缨强多了吧!娄四这边把长缨狠狠鄙夷了一番。
“秉王爷,府里没有找到人!”
宁王左手紧握右手,急得来回打转,“废物,都是废物,府里没有,给我外面找去!”
宁王瞧了唐煜一眼,“眼下长缨可还有其他落脚之处,万一…万一回了飞钳军,可否…”宁王没有接着说,希望唐煜能心领神会。
唐煜故意不懂,“嗯?”
宁王咬唇道,“她一个女子到底在军中不便,又没个亲人傍身,要是她愿意,可到我王府来小住!”
宁王知道那长缨于唐煜并非简单奴婢,可长缨既然像他询问故人,那眼神倒脉脉含情,也可能她的心意另有所属,没准他们二人之前真有过接触,这一切都只有再见长缨,与她好好说说了。
“王爷放心,若长缨回到军中,唐煜定会将王爷之意告知于她!”
两人又说了些话,见天色不早,唐煜领兵回营!
回到营中,唐煜擦了一把脸,见自己的床榻上已经换了新铺盖。这算什么?宁王跟他,她都想吊着?岂有此理!唐煜气得想笑,就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有如此算计,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不再去想这些,唐煜片刻功夫就恢复了冷厉的神情,拎了两坛好酒,唐煜去了常阿翁那里。
常老头正打算歇息了,见唐煜来了,便招呼他坐下,拿出了他最近炼制的几丸丹药,“这是强身健体的,你之前伤了根本,不好好养着可不行!”
唐煜收在怀里,“还住得惯吗?我记得您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在一个地方住长了便腻歪”
常老头叹了口气,“腻歪不动喽!”
“阿翁,您可记得我小前儿戴在冠里的一颗珠子?”
常老头儿仔细想了想,“哦,你说那个珠子?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珠子可还戴着?”
“前阵子给人了,后来觉得这东西不同寻常,又叫我拿回来了”
“仔细收着吧!送你珠子的癞头道士,可还记得?”
“阿翁认识?”
“说认识也不认识,说不认识,也略知些。那人本住在京都的元贞观,元贞是历朝皇家御用道观。那个懒懒头听说善制丹药,当初我也曾拜访过他,但这人太过狂傲,就是帝王将相求见也得看他心情,所以一直不得见,只在一次皇家的祈福道场上远远见了那么一次,后来就听说云游去了。一直到给你瞧病,后来说是什么受过你祖上恩德,送颗珠子佑你平安,你父亲本打算再寻个宝物回礼,却不想第二日人就走了,自那以后再没人听说过这人了”
“这么说,这个道士跟皇家有关?”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啊,对了阿翁你近来有些咳嗽,北地近来风寒日盛,您能受得住吗?”
“不打紧,长缨这丫头是个伶俐的,这阵子给我煎药呢!”常老头眼睛一斜,嘴角一弯,“对这丫头,你是什么想头?”
唐煜被问得一愣,挑眉道,“我能有什么想头?她毕竟一个奴婢出身!”
常老头皱着眉头,抽了抽嘴角,“倒也是!不过这丫头是个家生子,你要是收了做个通房也好,日后有了子嗣,抬举她当个妾室就是!要紧的是你唐家的香火。如今身在军营,危机四伏,万一有个好歹,也有个交待不是?这些我本不当说,可你祖上于我有恩,阿翁不能眼见着唐家断了香火......”
唐煜舔了舔嘴唇,低声道“阿翁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但是长缨不行。宁王看上她了,示意哪天把人抬进去,这也是长缨自己的意思”
常老头卡巴着眼睛,心里不大相信,“不对呀,我瞧着那丫头对你倒是实心实意”
唐煜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阿翁,她真不行”
常老头凑得更近了,“你不喜欢她?还是你心里有人了?”
能说她心机太重吗?唐煜最恨的就是这个,“这丫头在我眼里就是个伺候茶水的奴婢,以前我爱在脂粉堆里厮混,如今却不能了。好歹也得正经找个好女子以告父母之灵!”
唐煜说得一板一眼,常老头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也罢,你年纪也到了,其他的事儿都可以放一放,只这一件,千万放在心上!”
唐煜道是,又聊了些闲话,方退出去了。
唐煜前脚刚走,长缨就从屋里的屏风下钻出来了。她的手里捧着一碗姜汤,姜汤已经凉了。本来是熬给常老头喝的,见他屋里有人,她就等在门口处的屏风下,屏风下有个小杌子,她身量小,坐在那里吹着热汤,一点都没被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