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沙加并没有再回到萧文沁的帐篷里，他在哪，萧文沁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是让菖蒲要了热水，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的身体，若不是在野外，她定要在浴池里泡上一整晚。待身体都被擦得红彤彤了之后，她才让菖蒲停了下来：“你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奴婢陪着你。”菖蒲替萧文沁穿好寝衣，扶着她坐在床上，床单上的污渍还未来得及收拾，如同带刺的玫瑰一般，刺进萧文沁的眼睛里。
“把这床单收拾了吧。”萧文沁心生厌恶，也不等菖蒲动手，自己起身扯了出来，丢在地上。
一夜无眠，萧文沁睁着眼睛挨到了天亮，身体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脑子里也乱糟糟的，一会是秦现温柔的拥抱和轻柔的鼻息，一会是沙加狰狞的脸和轻蔑的眼神，一会是茂城皇宫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一会是远离故土的哀愁。翌日清晨，萧文沁还未起身，帘子突然被一只白净的手掀起，一缕晨光如利刃一般刺了进来。
“朕的皇后怎么如此惫懒？怎么还不起身？”沙加的声音随着阳光一起刺到萧文沁身上，萧文沁马上站了起来，穿着寝衣便要行礼。
沙加的心情似乎不错，他上前虚扶一把，道：“昨晚休息得可好？朕给你备好了早膳，你收拾好了朕便带你去。”说完，执了萧文沁的手，将她带至镜前，又有几个小宫女捧着青盐、水盆、毛巾等物进来。沙加亲自替萧文沁卷了衣袖，菖蒲这才上前来服侍萧文沁梳洗。
萧文沁看着态度温和、与昨晚判若两人的沙加，不寒而栗，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性格真的是阴晴不定，她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他究竟是人前那个彬彬有礼高贵无双的坨合君主，还是那个人后淫邪暴虐的禽兽。她愣愣地被人梳妆打扮好，沙加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便牵着她的手来到旁边一顶帐篷里。
帐篷里已经摆好了各色餐点，热气腾腾地让人胃口大开。可是萧文沁面对这些玉盘珍羞却没有丝毫胃口，沙加见她兴致阑珊，体贴地问道：“怎么？不合你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朕要厨子去准备。”
“臣妾并不饿，看着那粥挺好的，臣妾喝点就可以。”萧文沁摇摇头，随意地指了一下面前的一份粥道。
沙加听了，也不唤人，自己拿了萧文沁的碗，伸手盛了一碗，又拿了把小金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萧文沁嘴边：“那朕喂你吃。”
周围一圈不明就里的宫人们见状，皆在偷笑，他们还未曾见过自己主子对哪个女子如此贴心，如今这个皇后可真有福气。萧文沁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违逆沙加的意思，只能张口接了，摆出一副小女人娇羞的样子。
沙加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着，丝毫没有昨晚的狂躁，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萧文沁看着他端着碗的那双白皙的手，对未来充满了迷惘。
就在萧文沁为未来担忧之时，秦韫玉和萧元怿也正准备迎接新的生命。这几日，秦韫玉明显感到胎动频繁，许清志也嘱咐着要小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孩子便会降临世间。秦韫玉的肚子一时间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萧元怿除了上早朝，放下了一切，裴令仪身为皇后，也是尽心尽力的，生怕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除了这两人，其余人等一律不准前往云罗宫探视，云罗宫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封锁了起来，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只求孩子能平安落地。
永嘉十七年五月初一，秦韫玉顺利诞下一女，晋为昭媛，离妃以下的昭仪仅一步之遥。小帝姬赐封号“永穆”，萧元怿还特特向秦韫玉保证，待满月之时，定会为帝姬好好择个名字。秦韫玉抱着怀中粉嘟嘟的女儿，心满意足，对这些其实都不在意了，只说道：“能让臣妾来择吗？”
萧元怿道：“你如今是大功臣，自然可以。”
“文澄可好？澄者，清明也。臣妾希望她可以一世活得清清白白、平平安安。”秦韫玉道。
“萧文澄。好！便依你。”萧元怿自秦韫玉怀中接过这个小小的婴儿逗弄着，看着她安宁的样子，仿佛万千烦恼都抛诸脑后，“澄儿，澄儿，父皇定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东西，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秦韫玉笑盈盈地看着其乐融融的这一幕，只见白芨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来了。”话音刚落，就看见皇后那鲜红色的裙摆踏了进来：“恭喜皇上！”
裴令仪看见靠在床上的秦韫玉，笑容快要从眼底溢出来，连声称赞着：“妹妹感觉可还好？本宫一听皇上又多了个女儿，真真是高兴极了。这不，本宫一得到消息就命人去西山禀报太后了。她老人家也定是欢喜得紧。”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一切都好。”秦韫玉躺着不方便行礼，只能垂首微笑道。
“玉儿生澄儿真是辛苦，朕在外面等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萧元怿听见，抱着怀中的婴儿走了过来说道。
秦韫玉忙解释道：“女子生孩子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臣妾这不算什么。”
“澄儿？皇上已经替帝姬拟好名字了？”裴令仪面色不变，捕捉着萧元怿话里的信息。
“萧文澄。澄，清明也，希望她以后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萧元怿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儿十分喜爱。
“好名字。”裴令仪赞道，“这孩子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呢。”
“借娘娘吉言了，帝姬以后还需要娘娘多多照拂呢。”秦韫玉道。
“本宫身为嫡母，自然有责任与义务照拂每一个孩子。”裴令仪从萧元怿手中接过孩子，指尖轻抚过孩子的脸庞，仿佛有着无限的母爱。而秦韫玉在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裴令仪手指上尖锐的指套划伤了女儿的脸，要知道，脸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这时裴令仪怀中的萧文澄开始抽泣，慢慢地竟放声大哭，不住地闹腾。裴令仪忙好声好气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秦韫玉借机赶紧说道：“澄儿怕是饿了……”
“本宫给你寻了奶娘，刚才带了来，正好派上用场。”裴令仪笑道，用眼神指示南星去殿外叫人。
不一会，便有一个少妇随着南星进来。秦韫玉观其面容举止，倒是和顺慈爱，便道：“臣妾谢娘娘美意了。澄儿定是饿坏了，赶紧请这位奶娘抱去吧。”萧元怿也看着这个奶娘老实可靠，便点点头，命奶娘将萧文澄抱了出去。
殿里顿时清净了下来，因为秦韫玉生产还没多久，甚至还很虚弱，所以萧元怿命人挡了所有想来探视的人，只允许皇后一人进来。裴令仪一得到秦韫玉生了女儿的消息，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想着秦韫玉真的是没有欺骗她，心情一片大好，命人备了厚礼便来了云罗宫。
秦韫玉见裴令仪一副称心如意的样子，微微不爽，仗着自己刚生产，索性闭了眼，只听裴令仪对萧元怿道：“皇上，这几日文沁怕是也要到霁州了。也不知她在那边可好？过阵子文漪也要出去了，好在又有个孩子能陪着皇上。”
“文沁是我朝嫁过去的公主，沙加若是敢为难她，朕定要为她讨回公道的。至于文漪，女儿家终是要出去的，到底还是在茂城，随时都可以见到，这点文沁可比不上。”萧元怿漫不经心说道，他现下满心满眼地只有刚出生的萧文澄，连萧文漪的婚事都已经抛诸脑后了。
裴令仪见萧元怿一直看着正闭目养神的秦韫玉，继续说道：“文漪的礼服臣妾总没有挑到满意的样式，不知皇上……”
“这些事情交给你，朕很放心，相信你能选到一件合意的。若是没有，只管叫人把这天下所有的款拿了来，总能挑到合适的。”萧元怿不等裴令仪说完便抢白道，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
秦韫玉听着气氛有些尴尬，忙睁开眼笑道：“说到嫁衣的款式，前阵子帮文沁张罗的时候，臣妾曾托家人去江南寻了一些时兴的样子来，娘娘若是感兴趣，臣妾愿意献给娘娘。不过到底是寻常百姓家的物件，比不上皇家的规格，若是款式样子合适了，少不得需在做工、用料上下文章，不然怕是入不了娘娘和公主的眼。”
裴令仪见秦韫玉出来解围，冲她友好一笑：“这样便再好不过了。内务府到底死板了些，只那些宫里的旧例来，没什么特别新奇的，文漪都不喜欢。”说话间，白芨端了茶来，裴令仪自觉无趣，随意用了几口便回未央宫了。乳母将萧文澄喂饱了之后，苏木又抱了过来，放在秦韫玉身旁。
萧元怿也凑了过来说道：“玉儿，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朕欢喜得很，可终究还是个女孩，如今皇后年纪大了，怕是不好生育，朕已经不期盼嫡子了……你可要争点气啊……”
“……皇上……都怪臣妾无能……”秦韫玉听萧元怿如此说，突然觉得十分疲乏，自己拼了命生下女儿，可萧元怿还是不满意，但身处宫廷之中，她也能理解萧元怿对皇子的渴望。
萧元怿见秦韫玉扭过头去不想搭理自己，也觉得方才说话急了些，毕竟才生产完的人，自己也太不顾她的感受了，便冲着秦韫玉的背影说道：“你且休息吧，朕明日再来。”临走还不忘嘱咐苏木和许清志好生照看着，并命王隽又取了许多珍贵的补品送来。
这几日云罗宫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各宫都竞相送了礼物来，连庆妃那边也有东西送来，秦韫玉倒是觉得有些诧异，后来打听了才知，原是泽兰听说了这事，便连夜缝了些婴儿的衣物以庆妃的名义送来，而且就在云罗宫门口，白芨和苏木本想让泽兰进来见一见秦韫玉，泽兰推脱说：“我家娘娘小皇子夭折了，奴婢若是进去了，没得给昭媛添晦气呢。至于奴婢送的这些衣物，虽是出自奴婢的针脚，好歹也算我家娘娘的心意，还望昭媛笑纳。将来若是不穿放在那里，娘娘也是能理解的。”秦韫玉听闻泽兰所行所言，深感其周到，命人打点了许多庆妃日常生活所需之物送过去。
盛美人也时常来坐坐，她对萧文澄这个胖嘟嘟的娃娃十分感兴趣，一见着都要抱在怀里逗弄。秦韫玉知道她是想起自己小产的孩子，便也随她去了。甚至连足不出户的江婕妤，都亲自来看过一次，一是贺秦韫玉诞女之喜，二是感谢秦韫玉对萧文沁的照拂。
每每要到傍晚，云罗宫才能稍微清净些。这日，秦韫玉才用完晚膳，趁着乳母抱走萧文澄的空隙，苏木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少爷已经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秦韫玉微微吃惊，“去程不是花了一个多月？”
“去的时候带着萧文沁，自然要走慢点。”苏木意味深长地说道，“送完了萧文沁，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少爷就自己先行快马回来了。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消息，只是这一次见到了坨合君主沙加本人。而且咱们府上传来的消息说，文沁在宫里很得沙加信任。”
“凡事不能光看表面，你难道也觉得沙加真的会信任一个敌国公主吗？萧文沁这条路……不好走啊……”秦韫玉若有所思。
苏木点点头：“总得再想想别的法子才是。”
“李既明的府上……有可能吗？”秦韫玉道：“必要人证、物证俱全才能保证一击即中，少了哪一个，说服力都差一些。上次你说的那个送信之人？有没有可能突破？”
“那人应该是李既明的亲信，回头我想想法子吧……先查查那人的底细……”苏木也陷入思考，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家还是有点突破的，可是裴家呢？真是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呵，这事吧，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他们没有突破口，那么我们就给他创造个突破口。虽然裴慎远是只老狐狸，可如今皇后生不出儿子来，他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可奈何。就算送来再多的裴家女，不也一样吗？”秦韫玉轻蔑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与怨恨，她停顿了一下，恨恨地说道：“他裴家就该断子绝孙。”
苏木见秦韫玉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忙出言制止：“罢了罢了，你就安安心心的。这些事交给我就行了。”
“宫中裴令仪地位不可轻易撼动，裴令倇又无关紧要。若要寻去突破口，单靠我俩怕是不够…都说虎父无犬子，皇后娘家的几个兄弟都很优秀，唯有那个裴令佑……”秦韫玉知道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露骨了，忙降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絮叨着。
苏木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好了好了，你知道的事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不过这种事情得从长计议，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倘若贸然行事，怕是留下什么把柄。”
“那个裴令佑是个这样的人？”秦韫玉问。
苏木回忆着先前调查过的资料，说道：“裴慎远膝下三子一女，除皇后外，行一行二的两个都已成家，且不论是朝堂上，还是各个家族之间的风评，这两个都算是好的，清清白白，没有话柄。裴令佑……真真是个另类，和他大哥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差距如此之大，整日里不学无术，混迹于风月场上……”
“风月场……”秦韫玉突然打断苏木，“可有相好的？”
“哪里有什么相好的，不过便是这朵花看一看，那朵花闻一闻的。这不，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哪家都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苏木道。
“他最常去的是哪家？最常找的姑娘是哪个？”秦韫玉想到了什么，连忙问着。
“他没个长性，茂城的风月场所他去了个遍，若说真要有什么喜好，可能便是城南那个添香阁去的稍微勤些，那里有个叫缀珠的姑娘，据说裴令佑十次里有个五六次都是找她。”
“呵，早些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个缀珠，倒是可以用它一用。”秦韫玉一听，喜不自胜，“她什么来路？”
“这个没查过，还得让家里人去查一查。你想怎么办？”苏木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把缀珠收为己用，最好能进入裴府。”秦韫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也知道不容易，裴府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允许一个风月女子进门，哪怕是做个偏房都不够格。”
“那便看本事了。”苏木笑了笑，“若是两个大的，可不好说，还好是这个小的，又没脑子又爱玩，这就方便多了。”
“其实，小的未必知道些什么，反倒是两个大的可能知道的多些，尤其是老大，叫……裴令修？若是能搞定他，可比搞定裴令佑有价值多了。”秦韫玉道，“你说我们是收买缀珠呢，还是自己培养个人呢？”
“如今再去培养个女子需得花费许多时间，你等的了吗？”苏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自己培养的，终归可靠些。”
“行，那就先去看看缀珠那边有没有进展吧，同时再找个年纪小点，长相周正的，好控制的，也培养起来，若是以后用得着呢。”秦韫玉说道。
这时，殿外响起了白芨的声音，原是萧文澄吃饱了，白芨便要抱进来给秦韫玉。两人在殿里对望一眼，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秦韫玉让白芨把孩子抱了进来，自己亲自抱在怀中，看着这个粉娃娃，秦韫玉的心似乎都要融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