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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长女三十

林凯把我送到村口时,我们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告别。林凯肩上依旧扛着我的行李,手里拎着我的一个包袱。我从林凯手里接过来说了句给我吧。我艰难地沉重地笨拙地背起所有的东西,单薄的肩膀扛起林凯帮我扛过一路的行李,我顿时觉得像重担压过来,差点没站稳。林凯见我力气不够,又从我肩上拿走那个行李,拿走我手里刚接过的包袱。他说我送你到你家胡同或者离你家不远的地方。林凯的语气不像建议,倒像命令。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林凯的帮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带家。

林凯把东西放到我家胡同口,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邀请林凯到我家做客,可是一想到我家凌乱不堪,我就没有说出口。林凯说你一点一点的往家送,我在这儿给你守着。我点了点头,剩下那个行李,其他全部都拿回了家。我一点也不担心林凯会丢下我的东西离去,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不去把东西全部拿回家,林凯是不会离开半步。可是我还是放下东西立刻跑出家门,跑向林凯,冲向胡同口,好像冲锋陷阵的战士,这让我有一种悲壮感。

林凯见我朝着他跑时,脸上都是笑,深深的笑,满满的笑,暖暖的笑,就连他的酒窝也看上去像是装满春天。我跑到林凯面前,林凯说你跑什么,我会一直等你来。那时,我还不懂这句话的份量,更不知道等这个词隐含多少含义,等这个词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又多么令人焦急心酸。我被林凯说的不好意思说,是不是让你久等了。林凯说没有,林凯说的时候抓了抓头发,像是整理发型,不过我知道这是林凯紧张的表现,就像我要说谎的时候就会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猫腻。

我往肩上扛起行李就对林凯说等我回来,说完就跑了,往家匆匆忙忙的跑,好像不跑快点林凯就会趁我不在离开。我把行李放到屋檐下,又兴冲冲的跑出去,像是迎接一个重要的人。我一口气跑到林凯面前,林凯说跑什么跑,我不着急。我双手交叉,往前撑,又往后撑,总觉得双手放哪儿都不合适。我鼓足勇气说我送你。林凯笑了说不用,我又不是路痴,也不会迷路。我想找理由却没有找到一个理由,只对林凯轻轻一笑,林凯也没有再说别的,好像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朝着村口走去,好像从未见面的两个人,拘束的说不出一句话。走到村口,林凯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可是,我的脚步一点也不听话,还是忍不住跟着林凯的脚步走,林凯停我就停,林凯走我就走。林凯被我的行为逗笑了,问你打算要把我原路送回去。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棉布鞋,看着林凯的白色运动鞋,看着我们两个共同要走的路。我突然问林凯是不是喜欢白色,林凯点了点头,转而问我是不是也喜欢白色。我说我喜欢黑色。林凯急忙问不喜欢白色吗。我说也喜欢白色,只是白色不耐脏,没有黑色那么受污染。说完,我冲林凯轻轻一笑。林凯说白色哪儿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不仅容易变黑还容易变黄,不过你要是穿白色的鞋有个小秘诀,就是刷完鞋用卫生纸包起来,鞋就能恢复原来的白色。我看着林凯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问真的,林凯说真的,百试百灵。

我和林凯又陷入沉默,仿佛沉默才是我们最想说的话。路旁零零散散堆满泛白的盖屋子的石盖板,那个年代随处可见,有些石板宽度只能放下一只脚,像是一条直直的钢丝线。我身轻如燕地蹦了上去,展开双手保持平衡,左右脚来回交替向前走。我走在上面,林凯走在我旁边。林凯说我走不了几步远就会掉下去,我偏不信,非要走给他看看。还没走几步,我就差点歪倒,还好林凯走在我身旁伸手扶助我。

这下更没话了,酝酿在嘴边的话一个字都没了。林凯说你回去吧,别送了。我低头见林凯的白色运动鞋不动了,我也停了下来。过了几秒,我看见那双白色运动鞋像是画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顺时针转了九十度角,像圆规画了一个四分之一圆,好像时钟九点整。当我意识到那双白色运动鞋已经脱离我的视线,已经离我越来越远,我才敢抬头,我的眼睛模糊,被热泪模糊,林凯的背影在我眼里变成好多好多的星星,一闪一闪,一明一暗。

我朝林凯大喊,林凯。林凯转回身倒着往后退,像是满脸笑容。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是否挂着笑容,不确定他是否看见我眼含热泪。林凯伸出右手朝我挥手示意让我回去。他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大喊回去吧,李丹宁。我也伸出越过头顶的右手朝他挥手示意再见。林凯喊道李丹宁,忘了给你说一句,提前祝你过年快乐。我的手从伸出去就一直没放下,边挥手边喊,过年快乐。我们这句过年快乐好像迟来的祝福,好像憋在我们心里好久好久才说出来,好像我们不得不一吐为快。

我见林凯转回身跑了,一路向前跑,和傍晚的风一起奔跑,他的头发,神经,思想也跟着一起奔跑。我忽然又想起一句,不由大喊,林凯,有时间找我玩。我不知道林凯有没有听到我的呼喊,只见他高大的身躯模糊不清,比平常小了一大半。风从我耳旁跑过去,我想从我耳旁跑过的风一定也会跑到林凯的耳旁,林凯一定会听到我喊的话,就算他听不到,他也会知道我说什么。

我回到家时,妹妹正在厨房烧火做饭。没办法,家里已经连火都生不起,只能烧柴禾。妹妹肯定看见我放在屋檐下的大包小包就说,姐你去哪儿了,我猜就是你回来了,是不是放寒假了。我没有敢抬头看妹妹,担心被她看出来我哭过,说让我来吧。我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顺利地骗过妹妹。我拿着刷大锅的椿树刷锅时,妹妹站在一旁问我是不是哭了。我苦笑说好好的哭什么。妹妹说你那么多东西怎么运到家的。我说我一个同学帮我送回来的。妹妹说你和他关系好吗,我停下刷锅的椿树,看着大锅里浑浊的刷锅水,说他对我特别好。说完我又开始刷锅。妹妹问他是男孩子。我知道说谎是错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笑着说男孩子谁送我回家。妹妹说我还以为是喜欢你的男孩子帮的你忙送你回家。我回身冲妹妹一笑说,不是。说完我就转过身把锅里的洗锅水舀了出来,倒在水桶里。

妹妹递给我一盆干净的水,我倒进去锅里一点重新刷一遍,舀出来后,才把剩下干净的水倒进锅里,把馒头放进去,盖好锅盖。我就开始烧火,妹妹递给我干燥的碎草,我拿起打火机点着就开始生火做饭。妹妹和我坐在厨房里,跳动的火光照亮整个厨房,照亮妹妹红红的脸,照的她特别生动好看。妹妹头靠在我肩膀,一直不说话。我笑着说你也放假了吧。上了初中,我才知道放寒假的日子都是同一天,放假的天数和小学一样多。我说这次期末考试考的怎么样,妹妹说不好。妹妹问我考了多少名,我说二十名。妹妹说我看到你的奖状了。我低落地说我没进前三名。妹妹说那也比我好多了。

我和妹妹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久,妹妹说姐,我想咱妈了,我还梦见她了,梦见她好几次,她哭了,哭的很伤心,说非常想我们,说过不了多久就回来看我们。我被妹妹说的一阵苦涩涌上心头,涌上眼睛。我说我听人说做梦梦见谁,就代表梦到的那个人在想做梦的人。妹妹抬起头一脸喜悦说,你是说咱妈在想我。我点了点头说是。妹妹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很高兴,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很失落,反反复复,好像一会看到希望一会儿看到绝望。

我说你嘀咕什么,妹妹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就问姐姐,你说咱妈真的在想我们吗,像我们这样想她吗。我说是啊,咱妈不想咱们那想谁。妹妹好像被我问住了,双手握成一个拳,一会儿低头想一会儿抬头想。我心里特别难过,说不出的难过,热气腾腾的白烟从锅盖的窟窿眼里冒出来,窟窿眼的地方少了一枚类似纽扣的那么一个扣子。我把磨成粉的玉米面倒了一点点到小盆里,放适量的凉水,搅均之后,才拿两根竹筷通过扣眼处掀开锅盖,把大锅盖移到一旁,露出黑洞洞的空间,眼睛半睁半闭,不停的吹着往眼里脸上头发上直扑的热气,把搅拌好的玉米面倒进开水锅里,搅开之后,就等着吃饭。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虽然爸爸在家,但爸爸从来不是我和妹妹聊天的内容。我和妹妹的聊天里很少涉及爸爸这个话题,好像我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孤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受,也许在我和妹妹眼里的爸爸不是一个好爸爸,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不管爸爸对我和妹妹怎么样,我们始终都无法原谅他让妈妈离开我们这个家。在我们眼里,没有爸爸不觉得什么,没有妈妈却像没有天,就像天塌下来了,家也成了名存实亡的一个地方,有家就像没家。

关于妈妈的离家出走,我对爸爸既没恨意也没其他情感,我当时的切身体会就是有爸和没爸没区别。但是,妹妹和我不一样,也许她是家里最小的,也最需要细心呵护,但她并没有享受最小孩子的一切殊荣和待遇。她和我一样,但她又和我不一样,她讨厌爸爸,讨厌爸爸导致妈妈离家出走,讨厌爸爸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讨厌爸爸自从妈妈离家出走以后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妹妹眼里,爸爸是最没出息,也是最懦弱,最让她看不上的。

我觉得自己对爸爸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我希望自己赶快长大,长大挣钱去把我妈找回来,带我妈回家。这是我当时最大的一个愿望。

我开始写日记,好像我是从那时开始养成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我在家每天都写如何想念我妈,如何盼望我妈尽早回来。那时,大街小巷都在播放张信哲演唱的《爱就一个字》,这首歌是动漫《宝莲灯》的主题曲。我一集都没看过这个动漫电视剧,但是我知道电视剧讲的沉香找自己母亲救自己母亲的故事。我佩服沉香,小小年纪就为了寻找母亲克服一切困难,跋涉千山万水,只为救出遭受天谴的母亲。我总是想如果我是沉香就好了,那样我就毫无顾忌去找我妈妈回家。我知道沉香找母亲的心情,知道他救母心切,就像我和妹妹盼望妈妈早点回家。

我的期末考试成绩并没有为这个家里带来多少欢笑,没有母亲,始终都不会有欢笑,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我和妹妹一天都不出家门,整天呆在家里,要么写寒假作业,要么干家务,洗衣服做饭晒被子,基本上就是这两件事。

虽然爸爸没有告诉我们妈妈任何消息,但是我和妹妹早就料到这个冬天妈妈不会回来了,这个年不会在家过了。那年冬天,我和妹妹跟着爸爸学会蒸馒头,学会做枣花糕,学会擀饺子皮,甚至我还学会包饺子。那年冬天,我和妹妹学会了很多很多家务活。其实,也没怎么学,看一遍爸爸怎么做,我和妹妹一下就记住了整个操作的过程。爸爸讲一遍注意事项,我和妹妹就记住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学东西真快,不管学什么都很快,讲一遍都能学会,不像现在,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书籍才能掌握其中的诀窍。

大年除夕,煮好饺子,爸爸也没放鞭炮,只是给各位老天爷上供,然后就吃年夜饭。吃完饭,我和妹妹就钻进被窝。屋里没有生火太冷了,像冰窖一样。我和妹妹躺在床上,两人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妹妹可能觉得过冷清就说,姐姐,我总觉得过年和咱家没一点关系,别人家过年都是热热闹闹,放鞭炮贴春联,咱家什么都没布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因为妹妹说的话是大实话。

沉默片刻,妹妹竟然破天荒地让我给她讲学校里的新鲜事情。我想到林凯,杨帆,马秘刚,不知道他们同一时刻在干什么,也是像我和妹妹一样吃完饺子就躺进被窝里吗。我想肯定不会像我和我妹妹一样,因为他们都有妈妈,家里肯定非常热闹,欢笑肯定特别多。妈妈在家以前,我家里也是这样热闹欢快,笑声特别多。我问妹妹想听什么,妹妹说我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妹妹说那你就说说你说的对你特别好的那个人吧,你的毛线手套是不是就是她送的。

妹妹曾经问过我是男生还是女生送我的手套,我说是女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妹妹说谎。妹妹说她不信女生送我手套。我问妹妹为什么不信,妹妹说女生才不会给女生送手套,都是男生给女生送礼物。我被妹妹逗笑了,说人小鬼大,世上总有一个万一。妹妹还是不信,她说她们班上的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时候才会给女生送东西。妹妹说的我哑口无言。

妹妹见我不说话,就自作聪明地说,姐姐,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吧。我说没有,他怎么会喜欢我,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妹妹说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为什么只送给你手套,不送给别人手套。我说他给他妹妹买的时候顺便也给我买了。妹妹说骗人。我说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妹妹说他肯定故意这样说的,他要是不这样说害怕你不收他送你的东西。我说谁教给你的这些,怪不得考试考不好。

妹妹说他说的不对,我说的才对,你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我知道妹妹不会骗我,也知道林凯不会骗我。妹妹见我不说话,就说姐姐送你手套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喜欢他吗。我被我妹妹问住了,问傻眼了。我没想到我妹妹懂的比我多,问的问题也很犀利,一针见血。我说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瞎胡说。我妹不服气说,我怎么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喜欢就会对一个人好,不喜欢就不会对一个好,就这么简单。

我感觉妹妹说的话还挺有道理,不过我不承认我喜欢他,更不会说出我喜欢他。妹妹说你喜欢他,对吗。我说不喜欢。妹妹长舒一口气,像是终于不用为我担心说,姐姐,你要是不喜欢他,就不要接受他送你的东西。要是你喜欢他。妹妹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我说怎么样。妹妹说我也不知道,要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会谈恋爱吗。我一听谈恋爱三个字从我妹妹嘴里说出来,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我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小小年纪不学好,要是再胡说我告诉爸。

妹妹被我恐吓威胁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一直看我,像是看我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有秘密。我被妹妹看的不自然转过身,留给妹妹一个后背,妹妹说姐姐,你长的真好看,越看越好看,要是我是男孩子,我也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妹妹说到这一句,我的眼泪顿时涌出来,眼泪说来就来。我心想这辈子我恐怕不会喜欢任何人,不会轻易喜欢人,就算喜欢,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妹妹说姐姐,你生气了吗。我没有吭声。妹妹说姐姐,你值得男孩子喜欢,值得每个人喜欢,你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善解人意。我总感觉我妹妹一点不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好像她比她实际年龄要大好几岁,好像她比同龄人早熟。

大年初一,我和妹妹正在家看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我正看得沉浸其中,妹妹说姐姐我听见有人喊你。我不以为然地说谁会认识我,不可能。妹妹像是竖起兔子的两只长耳朵,侧耳倾听,我急忙把电视声音关掉。隐隐约约,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我妹说,我没骗你吧,就是有人在叫你。妹妹说完,跑到院子,在院子里安静一会儿说,姐,真有人找你。说着,我就听到妹妹开大门的声音,听到妹妹跑出去的脚步声。

我心里纳闷,谁会找我,我想到林凯,除了林凯好像也没别人,不过他怎么会来找我,他肯定哪根弦不对,肯定是我出现幻听。我惴惴不安地坐在屋子里,爸爸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听见一个清脆稚嫩地女孩儿喊我名字,一听就是我妹妹,我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走到胡同拐弯,撞上奔跑的妹妹。我说你跑什么跑。妹妹说姐,有人找你。我说谁。妹妹说是个大哥哥。

我一听妹妹说是个大哥哥,心里更没谱。我像平常一样往前走,妹妹跟在我身旁。我往胡同口望也没望见妹妹说的那个人。我问妹妹那人是不是找错人了,找的人正好和我同名。妹妹说不可能。我说他人在哪儿,妹妹说就在前面。

我问那人长什么样子,妹妹磨磨唧唧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一走到胡同口,我就看见一个双手揣棉袄的男生,倚靠在墙根处,瘦瘦高高,肥胖的棉服衬托的他又瘦又高,五官棱角分明,皮肤白皙,几天不见,感觉瘦了。他冲我一笑,就露出标志性的酒窝。我没想到林凯竟然大年初一来找我,还这样大喊我的名字。

我还没走过去,他就笑了,笑着说李丹宁,过年快乐。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妹妹小声说,姐,就是他刚才喊你的名字,他是谁啊,你们认识吗。我看了看我妹,说你回家吧,这是我初中同学。妹妹说是那个人吗,我说不是。妹妹好像不信,说你骗我,我知道是他。我真想踢我妹妹一脚,觉得她话又多问题又多,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什么都问什么都说。

林凯见我不动,走过来,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我望着林凯,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当我知道林凯找我的时候,我是激动的,是开心的,甚至是欢喜的,可是我高兴不起来,真的高兴不起来,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有可能是坏事。如果我喜欢他,就让我默默喜欢他,可他别喜欢我,我不希望他喜欢我,更不希望他真的喜欢上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可能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吧,家庭带给我的自卑感,蒙蔽了我的眼睛,也蒙蔽了我的内心。

林凯走到我面前说,这是你妹妹吧。我还没说话,我妹妹就说我是李丹宁的妹妹,你是我姐姐的初中同学。妹妹竟然一点也不怯场,也不怕林凯。林凯笑着从棉袄兜里掏出一大把糖,伸到我妹妹面前示意我妹妹接过去,我妹妹看了看我说,我不能要,我不随便收男孩子的东西,我姐姐也不随便收男孩子的东西。林凯笑了,也不知道是被我妹妹的话逗笑,还是被我妹妹的天真烂漫逗笑说,这么小就这么能说会道,以后可了不起,比你姐姐还伶牙俐齿。我妹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凯。

我说我妹说的对,我们不能随便收男孩子的东西。林凯笑着说,李丹宁,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轴。林凯见我妹妹不收,我也不收,只好收起来装回口袋里。林凯对我妹妹说,小妹妹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可以吗。我妹妹说你得问我姐姐,不该问我。林凯说你们姐两一个心眼比一个心眼多,我看你心眼多的能超过你姐姐。我妹妹说我姐姐聪明着呢,比我聪明,还比我学习好,你学习好吗。

林凯说我没你姐姐学习好。我妹妹不信问真的,林凯说真的,我不骗你。我妹妹说你找我姐姐什么事。林凯说你不是你姐姐,我不告诉你。我妹妹说就算你不告诉我,我姐姐也会告诉我,我早晚都会知道。林凯无奈地笑了,说你真是人小鬼大,将来谁也奈何不了你,你心眼太多,还这么会说。我妹妹说你在夸我吗。林凯说对啊。我妹妹说看在你夸我的份上,就让你和我姐说几句话吧。我妹说完就对我说,姐姐,我先回家了。

妹妹走之后,我说去前面吧。林凯就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林凯好像故意放慢脚步等我追上他,我们走到一起,就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除了往村口的方向走,好像无路可走。

没一会儿,我们就走到村口,来到邻村。林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袄,直到膝盖,穿着一双黑色的雪地靴,一看就是新买的。林凯说你妹妹真聪明,估计再找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儿。我没有接他的话。林凯说我在家没事,就想过来看看你,给你说一声过年快乐。我淡淡地说谢谢。林凯说你看春节联欢晚会了吗,你觉得哪个节目最好看。我说我没看完,只看了一点点。林凯说你看到哪儿了。我说我就看了不到半个小时。林凯说不看也行,里面没一个节目好看。

我们就那样走,慢慢地走。林凯说你寒假作业做完了吗。我点了点头。林凯说可以拿给我看看吗。我想到林凯妹妹学习比我还好,就说你妹妹期末考试考了第几。林凯笑了,说前三名。我说你妹妹比我考的好,你应该看你妹妹的寒假作业。林凯说我不想看她的,就想看你的,不行吗。我说你还是别看了。林凯问为什么。我只好找托词说没写完,里面空了很多题没做。林凯没再说话。

我们拐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学的那条路上。林凯说你妈妈还没回来吗。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林凯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开,递到我面前,示意我接过去。林凯见我不伸手就说,特别甜,特别好吃,这是奶糖,你肯定喜欢,特别有嚼劲儿。我见林凯特别诚恳就接过去,放到嘴里,刚到嘴里就有一股甜。我看了一下包装纸,上面写着大白兔奶糖。

林凯也剥了一颗放到嘴里说,甜吧,我没骗你吧。我点了点头。林凯说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吃一颗糖,什么糖也不吃,只吃大白兔奶糖,我妹说我嘴挑,我挑吗,我觉得我一点也不挑,我只是喜欢吃这个糖,别的什么糖我都不喜欢。

我说吃糖还分什么糖吗,糖不都一样吗,不都是甜的,难道还有苦的。林凯笑了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喜欢吃这个糖,你喜欢吃甜吗。我点了点头说,从小我就喜欢吃甜,不过我从来不吃甜。林凯问我为什么,我说吃不上,可能就是因为吃不上所以才喜欢吃吧,也许经常吃甜,也就不会那么喜欢吃甜了。

林凯停下来说,你喜欢吃个糖吗,我想说不管是什么糖,只要是甜的我都喜欢,这样我就能忘记苦,可是我没说出来,我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承认喜欢吃这个大白兔奶糖。林凯从口袋里全部掏出来,递到我面前说,那我送给你。我说我不能要。林凯问为什么,我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喜欢不假,可你也喜欢,你喜欢的东西我就不能要。

林凯说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愿意和你分享,愿意和你分享我喜欢的东西,正好你不也喜欢吗,再说,这是我自愿的,我乐意,你并没有强迫我,关键是我家里还有很多,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我看着林凯的眼神,说那我也不能要。林凯说为什么,我说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要,只要是你的,我都不要。林凯看上去很不解,很诧异,也很难过。

林凯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之前可不是这样,你怎么说变就变了,过了个年,怎么就变了个样子,变的我不认识你了,你这变的比娃娃脸变的都快。我说反正你的东西我不能要。林凯拿过我的手,就往我手里一放,又把多余的放到我的口袋里。

我刚想说话,林凯说你要是不要,以后咱们就绝交。我只好接受,也没说谢谢。林凯说我还是喜欢你在学校时的样子。我说有什么区别吗,我还是那个我,一直都没变。林凯说你在学校的时候我送你东西你从来不磨磨唧唧,现在竟然磨磨唧唧起来,弄的我有些适应不了。我被林凯说的笑了,问因为不收你的东西就成磨磨唧唧了。林凯说是。我说那你还有什么要送我的,尽管送,送什么我要什么。林凯吃惊地说真的。我说真的。

林凯脸上有了明朗笑容说这就对了。我说你不怕那个人知道后生你的气,林凯说哪个人。我说就是你上个班的那个女生。林凯恍然大悟说她,她生哪门子气。我说你送她东西吗,林凯说之前送,后来就不送了。我说为什么不送了。林凯说我们闹掰了,以后谁也不认识谁。我说这么严重。林凯说你不为我高兴吗。我说我为你高兴什么,我还替那个女孩儿不值呢,你这变心变的也太快了。

林凯说不是我变心变的太快,是,林凯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下去。我说是什么,快说。林凯说这对你很重要吗,我说我喜欢听八卦。林凯说等以后再告诉你。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再往前走一拐弯就到学校了。我说我该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林凯说那我送你回去。我说不用。林凯说要不我们去学校看看,说不定学校开着大门。我说天天在里面呆着有什么好看的。林凯说平常看的不是学校是人,现在看到的是学校。林凯见我迟疑就握着我的手臂朝学校方向跑去。我感觉这一幕熟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白杨树枯叶静静地躺在路旁,没人打扫,也没人注意它们,集落在地上厚厚一层。

林凯踩在上面咯咯的响,我不由笑起来。林凯问我笑什么,我说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林凯说什么笑话。我说我说了你不准告诉别人。林凯眼神期待的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说,女生宿舍半夜经常会有这样的声音,咯咯的响,大家都以为是老鼠,结果有个女生就尖叫起来说是有老鼠,接着就把整个宿舍的女生吓醒了,等有人打开手电筒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吃东西。林凯没笑,说这是什么笑话,好冷,比化雪结冰还冷,说完还双手抱住双臂假装打了个冷颤。我看着林凯滑稽的模样,模仿林凯抱住双臂说,好冷。说完,打了一个冷颤。

林凯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林凯故意笑我,我就毫不留情地朝他后背一拳。其实,我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林凯却假装很疼,疼地倒在落叶上,我打的是他后背,他却捂着胸口说好疼。我见状,就从地上捧起一大捧落叶往林凯身上一撒,边撒边说天女散花,又捧起一大捧朝林凯的头上撒去,边撒边说新娘子到了,接新娘子了。说完,我就跑了。

我知道林凯肯定不会让我这样说他,他肯定会追过来。我回头一看,只见林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想不会这么弱不禁风吧,我就是开了个玩笑。我喊了一声林凯,林凯依旧躺在那里不动。我跑到林凯身旁,用脚踢了踢林凯,说起来了,别闹。林凯闭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我心想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就喊林凯起来。我心里害怕起来,一想到自己的不小心害死林凯,我就难过的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林凯你别吓我,你快起来。

如果林凯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我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伤心,越伤心眼泪越多,眼泪不知不觉落在林凯的脸上。林凯突然坐起来笑着说你为我哭了,我反应过来自己被林凯捉弄,就使劲打他,林凯也不还手。我一边擦眼泪一边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叶子就往林凯身上砸,仿佛砸过去的是一块块重石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骂林凯,结果一句也没骂出来。我也记不清我是朝哪个方向走了,反正就是往前走,也许是往家的方向,也许是往学校的方向。林凯赶忙追过来,一边追一边说,对不起,李丹宁,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我带着边擦眼泪边说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林凯说要不然你打我骂我,随你怎样,我绝不生气。我说晚了,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林凯知道我当真了,急忙拽我的胳膊说,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林凯说什么都听不进耳朵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林凯双臂紧紧抱住了我,他抱的我很紧,抱的我快要窒息。林凯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林凯的气,该不该原谅林凯给我开的玩笑。当林凯放开我的时候,我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脑子也不是自己的脑子,反正全身上下都不是自己。林凯说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开这种玩笑,你还怪我,还生我的气吗。

我只是怔怔地望着林凯,我觉得林凯肯定哪根弦搭错了,他怎么突然对我这样,他是怎么抱住我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感觉林凯变了,变成另外一个林凯,肯定他的魂魄换成别人的魂魄。我说你是谁,林凯说我是林凯啊。我说我是谁,林凯说你是李丹宁啊。我说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凯,我认识的那个林凯不是你这个样子。

林凯说那是什么样子。我说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说完,我就跑了,不知道往哪儿跑,低着头就往前跑。等我意识到自己迷路的时候,再也找不到自己来的路。这是我第一次迷路,而且糊里糊涂的就迷了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路的。

我朝着空荡荡的田野大喊林凯,没有人回答我,我双手在嘴边围成一个圆,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呼喊,都没人回应我。我想,如果我是在梦里迷路,只要醒来,我还在床上,我还在家里的床上躺着。我自己安慰自己这是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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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废,正文也许会更好)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盛三爷在线@自家小娇妻是为哪般?三爷:老婆不听话,我得回家教育教育。在家。木书黎:离婚协议,签了慢走不送。三爷噗通跪在搓衣板上,老婆,求放过。木书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人,盛时泽,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本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从那以后,盛京城所有人都知道,盛家的妖精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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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瑛软了两辈子,次次以悲剧收尾。既知未来事,她决心硬气一回,走出一条锦绣路。丈夫却换人了。ps:本文重写,剧情大换血,作者无节操,入文需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