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二节
进了派出所，调解室里端坐着位警官。
这几个一看，全蔫儿了，嚣张气焰被这警官冰冷的眼神浇灭，一个个跟做错事的狗一样臊眉耷眼。
警官见了他们，又气又笑，皱起眉头：“这回你们又犯什么事了！”
带我们来的警察说：“梅哥你认识他们？他们说互相不认识。”
梅警官冷笑道：“不认识？我可认识他们！碰瓷儿惯犯！被我处理两回了！我还琢磨怎么最近消停了，以为他们跑了呢，怎么又来了！”
老二见被识破，一脸沮丧：“梅警官，您原来在西街办公，我们是没胆子去的。怎么，怎么，您又来东街了。”最后这句话细不可闻，比新丧偶的小寡妇还哀怨。
出警的警察告诉了梅警官过程以及医院包扎情况，并把视频递给他。
梅警官边看边说：“我们调动个人不是很正常。躲着我碰是吧？你们还真会躲啊你们，就躲出一条街！看不起我是吧？”
老二苦笑道：“我看不起您我就是您孙子！您比我爹治我都狠。这回真不是碰瓷儿，确实是他撞的我。”撸起袖子：“您看，他给我卷车底下去了，身上刮得全是伤。”
梅警官又问我什么情况。
既然警察知道他们的底细，我没理也有理了：“他碰瓷儿，钻我车底下去了。”
这几个顿时不干了：“碰瓷儿哪能钻那么深！明明是你撞倒他还加了脚油门往他身上压，全是你的责任！”
梅警官很诧异：“你踩油门了？”
所幸我大学宿舍里有几个学法律的同学，天天在那掰饬各种矫情的问题。我知道踩没踩油门是个关键点，坚决不承认：“没有！怎么可能！我还觉得我踩刹车及时呢！”
他们不依不饶：“没有证据说明我们是碰瓷儿啊！他撞了人还打我们，这得赔钱！”
梅警官一摆手：“你们当我傻吧？算你们倒霉，又撞到我手里。你们这几个是碰瓷儿累犯，还敢不承认？你们在我这里的档案记录就是证人，压着你们都活该。我看视频了，没有他压你们的证据，而且是你们先动手推他的，没错吧？他踢人确实不对，但挨踢的现在不是缓过来了吗？又没什么大碍。”
挨踢的那个捂着裆：“我没缓过来。”
梅警官乜斜着他：“装！都是男的谁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这么半天缓不过来，早死了你。”
挨踢的耍赖说：“我真疼死了，他得带我去医院。”
梅警官：“行，你去检查吧。要是检查出来你没有事，你就是欺骗警务人员，妨碍公务我先拘了你。”
那人想了想：“其实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梅警官没搭理他：“你们碰瓷儿，又打伤了人，说什么都白费。跑了那个是你们的老四来着吧？是让他自首还是我去找他，你们看着办。”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缺心眼吧你们？自己给自己留个证据！”
我揭发说：“是他们没配合好，不然肯定不给您看后半段打我的视频。”
梅警官冲我摆摆手：“这我能不明白吗？不用你多说。”又对我说：“我听我同事说今天医院没给你拍照验伤？你明天再去一趟。等拆了线伤口长好以后，医院会出伤情鉴定，到时你再来找我。”
说罢起身忙他的去了。
我办了相关手续，做了笔录，走出派出所。再看小钟的车，被蹭掉好大一块漆，保险杠摇摇欲坠。
我正不知怎么和小钟交差，他已经打电话过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盯着一直响了两遍的电话，咬咬牙接了。
他问我用完车没有，我吞吞吐吐告诉他我被碰瓷的事，灵机一动：“车被他们撞了，我让他们赔钱，和他们打架我还被打伤了，刚从派出所出来。”这样就变成我英勇护车了。
小钟不露情绪的“哦、哦、哦”了几声。
我惶恐不安等他的态度，他又若有所思的漫长“嗯、嗯”了两声，说：“没事...你先开回来让我看看吧，有机会再修。”
我心里莫名愧疚，实在张不开口问他上没上全险，只能说：“我马上给你送回去。”
我想了一路道歉的话，来到小钟家门口畏葸不前。
隔着屋门听到他正在气急败坏的打电话：“我他奶奶怎么知道！”
我心里一乐：这兄弟平时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也会说脏话。
没等敲门，我就乐不起来了，只听他在里面又骂：“他穷得跟个狗似的，哪来钱赔我的车！”
敢情这孙子正骂我呢！
电话对面的人说什么我自然听不到，只能听见他在屋里嚷嚷：“你以为我愿意借他？我这回迁房是个豆腐渣工程，千疮百孔，白天漏雨晚上透风，墙皮一块一块的掉。破房子隔音特不好，我这楼上住了个新婚夫妻，每晚我都害怕他们掉下来砸着我！”
我因为隔音的问题向他投诉了很多次，原来他是怕我借机降房租所以从来不肯承认，这回倒好，让我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又听他说：“你不知道当初我为了把房租给他，连哄带骗费了多少劲。这破房没别人要，他也不知道比比价，我的房子租贵了他都不知道。他借个车我好意思不借？”
我心中很不服气，他太小看穷人的想象力了。我何止比过价？哪个租房中介敢说不认识我。房租比他低的全租出去了，好房我又租不起，唯有在他这里强忍着。
我想破门而入质问他为什么这么骂我，稳了稳神，捺着性子还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他继续义愤填膺：“擦车加油？他那么不懂事的人，我完全没指望！我提心吊胆了一天，怕什么来什么，他到底把车给撞了！借车还不如借女人，有的男的为了升迁为了拿工程把自己女人借出去，多少能换到点实惠。借车纯属费力不讨好，落一句谢谢顶个屁用？我冒着多大风险呢...哎呦哎呦，不是说你呢，我是说别的男的！我怎么可能借你呢...不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再往后听，都是些肉麻的道歉话。
我确实没想到洗车加油的事，念及此处，窃喜又省下不少钱，登时觉得他骂我的话没那么难听了。而且按照他的思路，我相当于借他女友出去玩了一圈儿，连摸带骑，还被我弄出事了。
这么一想，我甚至有些得意了，差点儿笑出来。
我平复下情绪，敲敲门。
小钟立刻挂了电话，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开门一看是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有些迟疑，不知我听到他说话没有。
我若无其事的说：“老同学，真是不好意思，把你...那个那个...车撞了，我一定给你修好。”险些说漏嘴。
他见我神情正常，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讪笑道：“没事没事，自己人。”
我和他下楼看了车，告诉他下午的情况。
他大度的说：“问题不大，你有熟人的话你去修，不成我自己修也没关系。”
假如我没听到他背后骂我，我会感动得落泪。
我说：“我修我修，耽误你用车了，真不好意思。也没顾上给你加个油，等下次修完车一起给你弄好。”
他脸一红，看着我头上缠的纱布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不着急。”
二人道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