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已经把灯点着了。物资队每次出去都要待个小个把月,月初走月末回来。按鲍里斯的解释,陈主任觉得事情可能不对,就把所有人都叫醒了,连罗教授都从山脚下赶了过来。每家人都派了代表聚集在灯塔下,远远的眺望着远方地平线处慢慢变大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晃眼,与铁轨的摩擦声也逐渐和海浪声持平并反超。这段时间里,鲍里斯又和几个人返回去抱了箱枪过来。
“给。”鲍里斯递给我一把,我推开没要,鲍里斯顺手给了另外一个人。
火车最后会停在海崖旁一处缓坡搭建的简易车站里,距离这里不到一百米。陈主任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若有所思的盯着缓缓进站的火车。车厢里亮着灯但看不清具体情况。几十年来从没有人见过亮着灯,在晚上行驶的火车。人们不安的看向车站那边,像动物本能似的打量着这个从黑夜深处冒出来的怪物。
“你们几个,跟我来。“陈主任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包括我和鲍里斯。鲍里斯带着两把枪,看我手无寸铁,把挂腰上的那把硬塞给了我,然后自己把背上那把取下来拿在手里。
我们五六个人慢慢地往车站那边靠过去。自火车发出呲的刹车声后,那里就再也没有动静。哗啦啦的大雨阻隔着本就不清晰的视野。我们压着脚步抬着枪,一步一步地挪着。短短百米地距离我感觉走了十几分钟。
终于,我们来到了车站紧闭地门前。车站大门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简易双开推拉门,平时靠一个门闩锁住。经过了风吹日晒的那么多年,即使没人靠近它,它也在咯吱咯吱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陈主任打了个手势,随后一脚破开大门。一瞬间木屑飞溅,几号人端着枪就按了进去。
所有人进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卸货台上那个清楚的人影,我反应木讷,只听见几声吼叫,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和那台上的人对峙上了。火车灯照着我们,他则躲在灯光外,我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轮廓。
看他的动作,他手里应该也端着一把枪,我进门的时候枪口是压在地上的,进门后忘了举起来。但现在这个情势,我也只好僵着这个难受的姿势了。
“把枪放下!”陈主任把枪死死地对着他,并朝他大喊。
那人没动,应该是还举着没放下。
“小吴,英语叫人放下枪咋说。”陈主任小声地问我,眼睛依旧看着那个人。
我小声地告诉陈主任,陈主任又朝那人喊。
依旧没反应。
忽然,那个人地头好像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我们,他的视线停在了鲍里斯那边。
那家伙突然开口,叽里呱啦地朝鲍里斯说了一通,陈主任看向我指望我给他翻译,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鲍里斯隔了一会儿回复了他一句,用的大概是同一种语言。现在可以确定八成,刚刚那人说的是俄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听鲍里斯说俄语。
“主任,把枪放下。“
“主任?“
陈主任精神可能有点紧绷,鲍里斯喊了他两声才答应。
我们两边都缓缓地把枪收了下去。那人举起双手,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浑身湿透,水珠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身上还似乎沾着血迹,黑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普通布料织成的,手上带着个会发光的东西,胸前挂着个背心,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直到后来鲍里斯给我说我才知道,那玩意儿叫战术马甲,防弹和挂弹夹啥的,打仗的人才穿。
“他说啥。“陈主任问鲍里斯。
“他说,吴叔叔叫他来找我和吴常,问我是不是鲍里斯啥的。”
“你问他会说中文吗。”
鲍里斯用俄文问了一遍。
“我不相信你们。你们队长叫我来岛上找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俄国人,很好找的。但你们一来就拿枪指着我,我不能不没有戒备。”他说着,同时把手里那把小巧的枪收了起来。
“你是谁?”
“我叫青木,我和我的同伴正在寻找避难所,在逃亡的路上碰到你们队伍。你们的人愿意帮助我们,就带我们坐火车来这座岛。”
“这世上有姓青的?”陈主任小声纳闷儿道。
“没听过,不过这名字更像个日本名字。”我说。
“那物资队怎么办?他们没火车回来。”队伍里有人发声道。
“你们队长说他有办法,叫我们先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队伍里的另一个人一个身位准备压上去,语气咄咄逼人地说道。
陈主任抬手把那个人拦了下来,然后说:“青先生,呃,或者是青木先生。你同伴呢?”
“在确定安全之前我不能叫她出来。”
“他在车里?”
青木不说话。
“这样,你先把你身上所有的武器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两步,我们要把你的武器收走。然后你叫你的同伴出来。接着我会安排,安排,嗯……我就直说了,我会软禁你们,既然老吴叫你们找他的俩儿子,他屋子里也有多的房间,你们就先在那儿待。”
陈主任转过头看向我俩,问道:“没问题吧。”
鲍里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接了句没问题。
“为了预防万一我还是会派点人帮你们。”
陈主任又转向青木,继续说:“你们要待在那儿,直到老吴他们队伍回来。如果没问题,我们就接纳你们。有问题的话,唉算了那就是后话了。以上的几个条件,能做到吗?”
青木想了一下,答应了,虽然有一点不情愿。
“哦对了,你同伴身上也有武器吧。”
“没有。“青木回答的很干脆。
“那好,请卸下你的武器。“
青木一一把身上的那把小枪,身上的马甲,还有腿上的刀卸了下来,在地上整齐地排列好。
“稍等。“陈主任打断了他。
“你手上的是什么?“主任注意到了他手上那个发光的东西。
“这个不能取。“
“我问那是什么,取不取应该由我说了算,青木先生。你得先告诉我那是什么。“
“表。多功能手表。“青木有些紧张,但主任没有注意到。
“那你带着吧。“主任摆了摆手。
这时,青木的手臂突然展开,从本该是血肉和骨头的地方伸展出两把长长的利刃。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行径吓得队伍里几个人又把枪抬了起来。
“那是啥?”有人连喊带叫的说。
“义肢。”
“你他妈的是人吗?”另外一个人喊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
“是。”
“那那他妈的是人身上的东西?主任,这家伙留不得。搞不好他的同伴还是什么怪物。”
“青木先生,那是什么。“陈主任再一次拦住了那个激动的家伙,尽量以不那么颤抖的声音问道。
“义肢。我改装了我自己的手臂。”
“你没有再把你的腿或者脖子改装吧,还是说自己就是个兵器。”
“你们不知道义肢改装吗?”
我们摇了摇头。
“你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战争第二年就陆续过来了。“
“一直没出去?”
“如果那些物资队到大陆上找东西不算出去的话,那我们就一直没出去。”
“能去哪儿啊,我们都不知道战争之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没有活着的。”队伍里的某个人接了一句话。
“战争之后有三座城被……”
“打住。“陈主任再次打断了青木,”我们不关心你说的那些咱无法考证的东西。所以,按我们所约定好的,你先把你身上这些,呃,叫啥,哦,义肢给卸下来。所有的。“
青木双手一紧绷,咔的一声,两把刀从他手上弹了出来,掉在地上。随后,青木往后退了两步。
陈主任招了招手,示意后面两个人去把他的武器收起来。
“现在,叫你的同伴出来吧。“
青木往身后喊了一句,是句日语,但是没听明白。余老教过我日语,不过没教完。
突然,青木的手表发出的光变成了红色,而且还在频繁的闪烁,他短促的喊了一句不好,掉头就往火车上跑,我忽然感觉一阵头晕,四肢乏力,就好像身体的控制权不在我的手上了一样。我眼前突然出现了梦里的那个画面,站在灯塔上,但只过了一瞬间就变了回来。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的记忆停留在梦境与现实交替的那一刻,场景重叠的地方站着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那个人似乎站在火车的门口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