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鲍里斯从废墟中拉扯了出来。轰炸过后的小岛上一片残骸。我拍了拍脸上的灰土，环顾四周。我们的院子已经看不出原有的痕迹，数百米外的旧灯塔只剩下了一半。青木正站在破砖断瓦堆积的小山之上，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袭击我们的士兵的尸体和断肢。他望着海上，攻击我们的飞机只剩下两架仓皇逃走，还趁乱带走了青木的妹妹。在我被倒塌的房屋盖住之前，我亲眼看到他只身一人杀掉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家伙，还打下了几架盘旋在天上的飞机。
风吹动着火焰跳跃，我们在原地待着，直到青木收回一直追着那些飞机消失在地平线的目光。
我们清点了一下幸存的人数。
零。
就连远离人群独居的罗教授也不例外。他头部中了一枪，也有可能不止一枪，总之他的脑袋被打的稀碎，尸体靠在房屋的角落里。我刚刚看到的时候被血腥的场面吓得一阵反胃。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看着那些断肢倒没有这种感觉。
岛上共一百六十五具尸体，其中十八具是那些武装士兵的。我们按青木说的，把他们在岛的一侧堆起来，一把火烧了。
处理完尸体的我们呆在破灯塔下。我坐在余老生前最爱坐的那根椅子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很幸运还有没被破坏掉的东西。鲍里斯在一旁摆弄着从那些家伙身上拿下的枪。
青木倒是一直在忙，不像我坐在那里看着那对尸体在岛的一侧熊熊燃烧冒着黑烟，他一直在搬东西，还从不知道哪里搞来了一艘橡皮艇。我想可能是飞机上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到上看到过这类东西。
“走。”青木朝我们说道。
“去哪儿？”
“去找你父亲。”
青木的语气就像是认识我父亲很久了一样。
“我父亲在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看向鲍里斯试图从他那儿寻求一点建议，但他这小子比我先一步看着我，好像把决策权又踢给了我。
我们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于是我们三个乘上了那艘橡皮艇，朝着海上开去。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边的陆地，一直以为离岛很远。或许是因为橡皮艇比我想象中要快，也可能并没有那么远，总之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便远远的看到了大陆的边缘，一条挤压在地平线上的黑黑的线。
那条线越来越粗，直到清晰的呈现在我们面前。与我想象的再一次不同，大陆的边缘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暗黄色的沙滩，上面零零散散地堆积着乱石和各种锈迹斑斑的残骸。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视野之内没有建筑，没有道路，没有铁轨，也没有人。
我跳下船，可能是因为一路在船上颠簸，我觉得脚下有些不安分。青木拿上他打包好的物资，同时甩给我和鲍里斯一人一份。随后，他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拿出几粒药丸递给我们。
“这是什么。”
“抗辐射药。”
“这里有辐射吗？”
“不知道，但等下有一小段路有。”
青木说的一小段路真的很小。我们从登陆点到目的地就只走了一个多小时。
目的地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奇怪的是这建筑上没有窗户，只有中间有一扇门作用的通道通往地下。建筑的整体风格我在余老的那本书上见过，好像是从前某个国家的一座著名的歌剧院，顶上长着几个角，只不过那个是弧形的，这个是有棱有角的立体。
建筑似乎被破坏过，而且是最近才破坏，几个碎片悬吊在外墙上还没有下落，炮弹撞击似的洞口周围还留着明显的焦痕，周围散落了一地的弹壳，那弹壳足足有我的手掌那么长。最显眼的是门口那一摊摊的血迹和被拖拽的痕迹。
“这里怎么了?”
“不清楚。“
青木掏出腰间的手枪，拉了一下枪盖儿看了一眼枪膛。随后收着脚步往里面走。
“跟着我，小声点。”青木朝我们说道。
深入这座建筑不到十米便什么也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我凭着记忆和感觉慢慢的跟在青木的身后，忽然，我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步踉跄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身后通道的光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室内突然亮起的刺眼的灯光，一时间我挣不开眼。等我看清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拿着枪指着我。
“张叔？你们怎么在这儿？”鲍里斯认出了其中一个，那是和我父亲同在物资队里的人。
听到这里面有认识的人，我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不少的熟面孔，大多都是物资队的人我或多或少都见过。
“鲍里斯，小吴。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带他们来找他们的父亲，总不可能把他们留在岛上等死吧。”青木收起枪朝张叔说道，似乎他们也很熟。
那群人听了青木说的这句话，一时间面面相觑，有好几个人想要说些什么都没能开口。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张叔上前一步，朝我和鲍里斯说道：
“鲍里斯，小吴，你们的父亲在不久前的交火中，牺牲了。”
2.
那天在我的记忆里不算特别的难过。张叔说带我们到我父亲的墓地上去看看，我回绝了。鲍里斯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本来他的话就少。在那些人安顿好我们之后，青木便不见了身影。一直到快晚上的时候，青木跑到我们这儿叫我们跟他去一趟。
我们跟着青木在哪建筑里拐来拐去来到一间屋子，这应该是一间实验室，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和各种仪器乱糟糟的摆在桌子上或者丢在地上。那间实验室还有一个巨大号儿的玻璃容器，装个人都没问题。
屋子里已经有三个人了，一个是张叔，一个是张叔的侄子，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那人看起来相当的年轻，可能比我大个一两岁。
“这里面应该就只有这位你们不认识，介绍一下，余红枫，余秋叶博士的儿子。”青木引介道。余秋叶，就是余老，只不过我们一般都不直接叫他老人家的名字。
“听说你们在岛上很照顾我父亲，多谢。”
“没有没有，我应该感谢余老对我的照顾。”我搭话道。鲍里斯在一旁依旧一言不发。
“说正事儿了。”张叔接过话，“小吴，你印象里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忽然被这个问题怔住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料到有人会这么问。但自从青木说要带我去找我父亲开始，我就有点往这方面思考的意识了，只是一直没落实。
“你应该知道现在世界上还有不少幸存的人吧，他们生存在数座城市里。其中一座城市被一个叫做理想城集团的公司掌控，那家公司有不少的子公司。你父亲是其中一座公司的科研人员。”
我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其实那座岛上的人，都是那家子公司的科研人员的家属及其后代。”
“几十年前和外星人的战争中，我们意外的搞下来了一艘外星人的战舰。除了那艘飞船本身的科技，里面的系统还储存了大量的知识。有很多知识可能是来自更远古的文明，因为那些外星人都没有明确的掌握。其中有一个项目最为显眼。那个项目的文件中有数份被破译的外星人文档，里面详细记载了一种非常规的粒子。这种基本粒子本身存在与高维空间，其映射到我们空间之后呈现出一种拓扑几何结构。”
“抱歉，我可能要打断一下，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掐准时机，在张叔说完一句还没接下一句的时候打断了他。
“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认知接受条件。我会尽量给你说清楚。简而言之，这种粒子构成了我们世界的意识，就是，呃，这个，灵魂，可以这么说。那个文件上记载了一种构成灵魂的粒子。能明白吗？这就使得之前很多浅显的理论，比如觅母之类的，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好意思，说远了。文章里还记载了一种机器，能够对人意识进行各种改变，比如让粒子的映射，呃，应该说是能让人的意识实体化等等。当时的人还不清楚，以为这是一项成熟的技术，就直接制造了，结果发生了意外，这场意外使得北美洲的一座城市被炸成了一个坑。而后果也相当的严重。人死后本来意识会随着身体机能的停止而消失，但现在不会了。那种粒子在空间的映射需要载体，而那个载体就是人的大脑。意外发生之后，意识在身体机能停止后不会消失，而是附着到另一个大脑上，由于成年人的意识已经成熟，所以那些没有宿主的灵魂偏爱那些孩子特别是未出生的孩子。但由于粒子映射的不完整，那些灵魂只有一部分会留在其他人身上，剩余的还是会消失。”
“所以……人就不会死了？”
“可以这么说。数十年的追踪调查显示，那些被别人残余意识附着的人信息熵特别高，但是大脑不能完全消化，反而造成了很多神经疾病和心理疾病，严重的还会造成死亡，而且临床医学完全没有办法。近年来的报告显示，这类人还在不断增多。掌控着理想城集团的小岛家族的掌门人小岛一郎的女儿就死于这种病。于是他成立了一个科研集团专门研究如何复活他的女儿。你应该打过照面了。”
“你是说，青木的妹妹？”
“他用他女儿的基因复制了很多个，你见过的那个是代号二十四的女孩，是所有实验品中目前最成功的。但问题不在于这儿。”
“哦对了，这是一些资料，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
张叔抱过来一大堆文件，我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下，标题都是些什么《意识能量粒子在各种相互作用下的实验记录》，《意识能量粒子宇称不守恒实验报告》，以及一些带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字母的标题，让人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还有，这个我们整理你父亲遗物时发现的，应该是留给你的。”
我放下手中那摞文件，从张叔手中接下那封信件一样的东西。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应该是青木的事儿了，青木……”
“张哥，人家诚自己的事儿，让人家自己说吧。”余红枫打断张叔的发言，示意把话语权交到青木手上。
“行，青木你自己说吧。”
青木本来在一旁抄着手默默的一言不发。
“小岛一郎是我的父亲，准确的说，是我的养父。薰，也就是张文刚刚说的，我父亲的女儿，我的妹妹，在几年前患那种病死了。我的哥哥，小岛博，在那段时间内主管着对外星人的逆向科技工程。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哥哥给了父亲一份报告，就是关于意识能量粒子的。父亲知晓此事之后，便让我哥着手开始研究如何复活我妹妹。但他在一次研究中发现了，控制意识能量粒子是可行的，并且能够使意识独立于载体活动，他把这个现象称作意识的实体化。一旦实体化之后，你不仅可以洞察所有人的思想，还能达到永生，并在一定范围内能够操纵这个空间的四大基本力，换言之，可以达到神一样的存在。他把这个结果告诉了父亲。出乎意料的是，父亲非常的生气，因为他一心只想救回薰，而不是搞什么不明所以的研究。那天晚上他们吵了一架。但实际上，父亲因为年事已高对家族和集团的事情已经没有怎么过问了，基本都是我哥在打理。那天晚上最后他向父亲妥协了并把保证不会再做其他方面的研究，但我妹妹的第二四十号复制体是对意识能量粒子控制的最好的一个实验品，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几乎是走火入魔了的继续他的研究。期间很多科学家，也包括你的父亲，吴小波教授。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他们能明确造成北美洲的那座城市覆灭的爆炸就是这个技术造成的。所以他们一直坚决反对继续这个研究。”
“但是我哥没有听，反而还用那些科研人员的家属威胁他们。随后他把研究小组分成了数个部分，每个部分负责独立的研究，除了特殊情况各部门可以交换研究数据以外其他时候严厉禁止共享成果。他把你父亲带头的研究小队分到了这里。”
“一开始我对于这些事是一概不知的。只知道我妹妹患病去世，直到那天晚上我才发现了那个计划。我就开始着手调查，潜入了我哥所在的实验室。然后发现了……”
说着说着，青木攥紧了拳头，看得出来他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家人来看。那些实验，简直……”
青木狠狠地砸了桌子一下，随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当时我已经明白父亲和其他人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我靠着我特殊的身份搞到了不少的研究资料，吴小波教授私下和我关系甚好，在得知他被调走之后，我把我哥的所有研究资料都交给了他，并试图让他协助我拯救我的妹妹。你父亲看了资料告诉我，要想救我的妹妹就得把所有的复制体都得找到，不然无法还原完整的人格。但是如果能找到二十四号实验体，或许也能够复原。于是在某天城里举办宴会，实验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我将二十四号复制品带了出来，并试图去找吴教授。可没想到那家伙为了那个实验，对我们痛下杀手，后来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以为他还没说完，一直在那儿愣着等他说。倒是鲍里斯脑袋转的快，先我一步开口。
“所以抛去前面一堆这些那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事情大概就是，青木找吴叔叔帮忙处理家事，然后你哥不顾兄弟之交对你还有我们痛下杀手？”
“差不多。”余红枫在一旁搭话。
“啥玩意儿。”
“现在我们得知的情况就是，小岛博准备除掉所有反对他的人。我们明显是其中之一，但他没算到我们早有准备。他随时可能会再次袭击我们。”
“那咋办。”
“在他下一次攻击的之前，先他一步。”
“我们去打他？”
“对。”
“拿啥打。就只说他那几架飞机，咋打。”
鲍里斯情绪有些小激动。
“听着，城里留下的那个研究部还是有不少人支持我们的，我也能组织到足够的力量。”青木说。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到这个点儿我脑子终于转过来跟上他们的思维了。
“你们没有档案记录，如果你们帮忙，跟着我们进城，再给你们一个假身份，能干不少的事儿。”
“可我们不会……”
“不会不会，哪儿那么多事。现在你们面前就两条路，待在这儿等死，还是去城里拼一拼？”
我沉默了，低头看着手里父亲的那封信。
“我去。”鲍里斯跳出来说道，还回头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其实当时脑子里没怎么想，只是意识到，我现在的确没有选择。
“我也去。”
我答道。
“计划很简单，你们和青木一起进城。我们在这儿待着。”
“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去？”
“人太多了，不方便行动。还有一点就是，他们肯定会再次袭击这里，到时候我们还能帮你们拖延一点时间。”
张叔的眼神很坚定。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
“收拾一下，今晚就出发。”
张叔看到我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也可能还有点胆怯，但无所谓。我不是你人生的导师，也不是指引你前进的灯塔，我只是你人生中某一刻告诉你该做什么的人，你也不要有压力。”
那天晚上，我走出地下，晚上的风与白天相比只是微微的凉了一些。我看着前方，忽然看到我们来的那个方向的海面上有一个淡淡的光点，似乎在茫茫的黑夜中引导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