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穿过大厦身体上那个巨大的洞灌进来。我坐起身，很久没有再闻到海边那种淡淡咸味的风。青木依旧站在我昨晚惊醒时看到他的那个位置。鲍里斯正在把篝火重新点燃。
我走到他的身旁。眼前的城市已经千疮百孔。数十年来我们可能是唯一踏足这里的人。树木花草疯长，沿着建筑争相往上窜。我想起我在余老那里看到过一本科普书，讲的是南美洲的亚马逊雨林里的一种植物，为了阳光他们必须沿着高大的树木往上攀附，直到数百米高的树梢。这里俨然成为了一座森林，一座长在钢筋水泥之上的森林。
相较于周围被脏弹或者是核弹污染了的地方，这里要安全的多。青木告诉我只要有植物的地方就没有被污染过。即使如此，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青木依旧带上了不少的抗辐射药。
“有人说，等植被再次长出来的时候，那些外星人就会回来。所以，他们不愿意看见地球的生态恢复。”青木忽然开口，在巨大空洞的城市背景下，他的话语显得格外的遥远。
“但是他们不知道，或许只是装作不知道，这里的生态永远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了。但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恐惧那些花草。”
天空传来隆隆的声音，我抬头看到云层里一架飞机若隐若现，最后消失在我们的北方。那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传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最后消失不见，再也回不来。
鲍里斯鼓捣着锅碗，叫我们过去吃早饭。
“走吧，吃完上路，争取天黑之前到港口去。”
青木说完转身离开。我看着眼前的城市，想着那些楼房，每一个窗户可能就代表着一个居住在这里的人，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数千万的人，构成了这里。可现在人不在了，这里就只是个空壳，一个谁都可以进来的，没有灵魂的空壳，在时间中被树木的根系挤压破碎，被绿色的植物覆盖，直到彻彻底底的化为泥土尘埃，不再被人记得，同时也不再存在。消失的东西不再拥有意义。我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
楼下是一条两旁种着枫树的双车道马路。我从未见过枫树，那是青木给我说的。枫叶一片片的铺满路面，也填满了天空。
那天的风很大，我们在太阳快要落下时爬上了一座山的顶峰，往山的另一头看，是一座巨大的城市，向四周绵延数十公里，耀眼而斑斓的都市灯光广阔到视线不及的地方。城市的中央，一座巨大的塔式建筑直插云霄，一直埋没到漆黑的夜空中。周围的建筑众星拱月，上空的光点缓慢的飞行着。
那就是上海。青木给我们这样说道。
“那座塔是个冷核聚变发电站。”
青木指着那座塔。
“那是人类唯一造出来的冷核聚变反应堆。战争完了之后，我们靠打下来的那艘外星战舰逆向复原了很多技术。其实那艘船上有更高级的能源装置，但是我们没能复原成功。”
“城市本身运转只消耗了反应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能源，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都供给了力场护盾的引擎和点防御系统。在外星人遗留的哨戒机器人袭来的时候所有的能源都要供应到防御系统上面去。”
“一座堡垒城市。”鲍里斯感叹道。
“对，一座堡垒城市。但并不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城市。这是座为了生存建造的城市。”
“我们要进城吗？”
“今晚不用，就在这儿休息。明早直接赶去码头。”
为了避免暴露的风险，我们坐船去新东京。因为这两个城市之间的民用航班所使用的机场是和军队共用的，所以，坐飞机要接受相当严格的检查，而且航班每半个月只有一班往返的。青木这样给我们解释道。
第二天，我是被大雨吵醒的。不知多久开始的雨声稀稀疏疏的冲散着我的梦境，到最后彻底晕开了那个淡淡的世界。我坐起身，看到帐篷外已是模糊的一片。天上的云压的很低，远处的上海只能看见点点的灯光。
我们匆忙上路。薄薄的雨衣逐渐开始顶不住厚重的雨水冲击。好在港口不远，就在山脚下前面的一处海湾上。
候船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厅上方的显示器不断地闪过一则讯息。大致是说今日海况很不好，船什么时候开是个未知数，叫大家等着不要躁动。讯息还被翻译成了日语和英语，我瞅着那两行外语，试图尝试读懂他们，但很明显，如果没有那句中文我可能完全看不懂这些话。
一排排地座椅早就没了空位。青木拉着我们蹲在一个角落里，我打量着那些人。这是我人生中接触的第二类人，那些在战后就迅速融入社会，一个崭新的末世社会中生存的人。有些人衣衫淳朴，而有些人能明显的看出身体上的机械痕迹，就像青木一样的。我至今没有搞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改装自己的身体。他们身上金属的部分在灯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让我十分的不适应。
“如果给你个选择，你会改成那些人那样的吗？”我压低着声音问鲍里斯。
“啥？”鲍里斯眼神一直落在对面椅子上那个妖娆的女人身上。
“我问你，你会选择改装成那种，机器人吗？”
“不好说。”
“为啥。”
“不知道，一种预感。”
“反正我是不会的。”
“不好说。”
“咋又不好说了？我自己还不清楚我自己?”
“我不知道，反正感觉告诉我最后你的心意会变。”
一直到快要中午，雨才小了些，但海面依旧猛烈地翻腾。我揣摩着这些浪可能有数十米高。登船口在人群的躁动声中缓缓打开，我们顺着人流向船上挤去。
船上并没有发布禁止登上甲板的讯息，即使如此，人们都还是窝在了船舱内。只有我们在内的，寥寥无几的几个人还站在甲板上和舱外的走廊上。
船在鸣笛两声后便向海上驶去。我趴在栏杆上，看到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建筑，或者说是建筑群。那些东西有数百个，模模糊糊的藏在雾中。我仔细看了很久，忽然发现那些东西在缓慢的移动，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那些玩意儿可能不比一旁的上海小。我用手肘戳了一下青木，问他那边的一堆庞然大物是什么。
他虚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若无其事的回答我道。
“那是上海的海上防御舰队。东京也有一支规模差不多的舰队。”
鲍里斯听到了，追着问了很多细节的问题。
“上海和新东京靠的近，所以就组织了一支上海东京联合防御舰队。每个城邦自己管理自己的舰队，必要时会联合作战或者向对方提供支援。联合作战的情况还没发生过。只有一次上海向新东京提供了支援。好像很多年前了吧。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
青木顿了顿，接着说。
“这些舰队由一艘超级航母，两艘航母和数十艘战列舰，近百艘驱逐舰护卫舰和后勤舰以及其他舰船组成。这些船及其附属战斗力量大概是目前人类除了力场盾和点防御系统以外唯一的作战能力了。”
“超级航母又是什么？”鲍里斯继续问道。
“超级航母是人类利用那艘被打下来的外星飞船逆向工程复制的一艘战舰。她不是普通的那种只能在水面上开的那种船。那是一艘宇宙战舰。不过逆向工程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所以那艘船有相当多的问题，只能边用边改。”
“那些船外星人交过手吗？”
“外星人？没有。那些外星人据说从来没正面面对过地球的军队。它们都是先对一个区域进行轨道轰炸，待该区域没有足够的抵抗能力之后才登陆。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些外星人从来不对城市轰炸，它们只炸军事目标。不过，这些舰队和外星人留下来的哨戒机器人交过手，就我刚刚说的，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新东京的那场战役。”
空中的雷声中夹杂着不同寻常的轰鸣声。像是飞机高速掠过的声音。
“我感觉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咋。”
“以往的时候舰队都停在港口，怎么今天开出来了。而且看样子才刚开出来不久。”
就在这时，上海城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非自然风。我转过头去看，城市的灯光已经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上空数公里的一层发出淡淡蓝色光芒的穹顶。
“什么情况。”
“城市的力场护盾已经打开了。”
“为啥。”
“我不知道。”
不知从哪里飞来两架直升机。其中一架慢慢悬停在我们上空并与我们保持同步，随后绳降下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我特地的留意了一下，这些士兵和攻击我们岛的不是同一拨人，武器也不一样，有好几个士兵的枪弹夹是在扳机后面，我对这种新奇构造感到疑惑。很明显，鲍里斯的兴趣比我更大。
那些士兵指示所有还在舱外的人赶紧回到船舱内。青木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但我们还是按照士兵的指示回到了里面。
随后那些士兵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船的第二层，然后一个应该是指挥官的士兵爬上了桌子，叫大家安静。
“我是海上防御军海军陆战队的，接到最新的消息，一支外星机器人的部队正在向我们袭来，请大家……”
那个士兵还没有说完，人群就躁动吵闹了起来。
“大家安静！”那个士兵扯着嗓子说道，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点，但不少人依旧在我行我素。
“我们会协助大家去最近的避难所，请大家一定配合我们！”我能感觉得到那个士兵已经用了他全身的力量了。
这时，船身猛烈的晃动了一下，一旁的海上钻出一艘巨大的三角形似的飞船。它前额亮着的阴沉红色灯光笼罩着这艘小小的渡轮。一旁的直升机在天空对着它盘旋，像极了我在书上看到的，弱小的动物在被捕食者逼到绝路时发出的无力而卑微的警告，应该说是绝望的嘶吼。那艘飞船的两侧忽然展开，伸出两门炮，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向我们扑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