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未起,声已响:“出去。”砚十三伸手整理皱了的衣襟,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原本要踏进的步子停住,小花一脸期待看着顾西辞,却发现他并不看她,失望之下才朝背对她坐在贵妃椅上的砚十三,清瘦的白色背影,却挺得笔直,透着刚韧。
“你也出去。”将衣襟整理好后,砚十三身子缓缓向后靠,继续眯起了眼。安宁之中自透出一股孤傲。
顾西辞看着看着眼神渐玩味,也不说话便默默从她身边经过。
一切恢复正常。
她亦闭目养神。
然尔,就在他走到离她有一米外的距离时,突然,那白色的身形旋然回转,阳光下,衣上的曼莎珠花怒艳绽放,只见他流星似的走到她椅背后,然后,附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吻,蜻蜓点水。
甚至连一直站在外面的小花都没有看到,而被吻的她在睁开眼后发现屋内屋外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砚十三手还搭在唇上,眸中是明明灭灭的情绪。
阿牛手中拎着一个油纸包大步走进来,乐呵呵道:“阿花,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思绪骤断,砚十三转头朝他望去,“什么?”只是,心里稍有一丝不确定和疑惑。刚才,她真的被他吻了么?
“你气血虚弱,所以买了些猪肝用来补补身子。这可是我亲手从活猪身上割下来的。”阿牛边说边高兴的将油纸在桌上打开,不时看向她,脸上挂着回忆般的笑:“好久没有动杀猪刀,都生疏了。还真是怀念呢。”
望着他沉浸于过去时神往的模样还有那包在油纸散着新鲜血腥气的猪肝,砚十三沉默着。
“对了。阿花,你是喜欢吃猪肝泥还是猪肝菠菜汤还是爆炒猪肝又或者是酱爆猪肝呢?”阿牛询问她。一脸认真。
砚十三不说话,像在思考。
阿牛边哼着歌边重新将猪肝打包好,动作极尽小心,虽然有些笨拙,但还是认真用心的去做着。
微垂的眸抬了抬,深深看着眼前心思纯明的男子,默了半响,她才压着嗓子开口:“阿牛。”
阿牛恩了一声,体贴的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这几日在妓院和丫头相处如何?”她接过茶,不快不慢的喝着。
阿牛想了想,咧嘴一笑:“挺好。她人很善良,和你一样。”
砚十三点了点头,目中有光流动,待喝完茶后才抬头对他道:“妓院刚开,支出较多,你暂且先充当一下打手的角色。因怕那些投资的富商们在帐上做鬼,所以我吩咐丫头天天呆在那儿看着,妓院复杂,她一个人呆着不安全。你权当保护她吧。”说完,叹息着:“我也算是欠她一个人情。”
听她这么一说加之她蹙眉的美人尖,阿牛想都不想顿时答应了,可答应过后又担忧的看着她:“我可以去,可是你又怎么办?你身子向来不好,谁照顾你?”
不敢直视他纯明的眼神,她轻闭双眸幽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晚上的时候,阿牛收拾好包袱便离开了顾府,临走时一步三回头,那难舍难离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眼里,她只能假装看不见,然后一个人慢慢转身。
对不起,阿牛,我骗了你。
我不能让你把一腔热情浪费在我身上,所以,原谅我用那一个女子来转移你的注意力。
“丫头是个好女人,希望上天会成全你与她的缘份。”经过他居住的房门口时,砚十三低声叹了一句,白色的身影在月下,烟一般飘走。
而月下阁方向,依旧是聒噪不停的声音不断传出……
“小公子!你就开开门嘛!难道你忍心我一个人在外受累受热?”
“小公子,你在不开门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让你背负一条人命!”
“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这天气热着热着,也渐渐不热了,正是夏尽秋至的时候,逛街的人也多了起来,天清气朗,清风徐徐。
烟花镇路二边分别是望不尽的轩宇高楼、商铺小摊。越过这些便是一个石拱桥,桥下渡着乌棚船,在碧绿的河水上划过。河边垂着杨柳、桂花。一路穿过。香气袭满空中。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砚十三坐在乌棚船内轻轻念道,乌黑明眸正隔着半个帘子看桂花自空中坠落,那淡雅的黄色,令人心醉。
河中央,一艘画舫正朝乌棚船缓缓驶来,看外形只觉奢华流丽,朱红的漆,描金的画。
砚十三斜了一眼,兀自拿起酒樽慢饮,在与画舫擦身那一刻突然纵声念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画舫就在这时和乌棚船擦身而过,岂料在离开有几米外的距离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船内传出一个男子清朗好听的声音:“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饮酒的动作微顿,她却是一个冷笑出声:“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复又传来男子清朗动人的声音:“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姑待明斯至,明朝又有明朝事。”
“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她声音,已有微愠。富家子弟用钱从来都是挥霍无度,却不知所用的一物一事可以接济多少贫穷百姓。
只见画舫里走出一个男子,阳光太烈,岸边有一杨柳弯下挡住了他面容身姿,却难掩清贵之质。只见他远远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姑娘,普天之下挥霍之人何其多?谁又能说他们对?谁又能说他们错?世间道理本就是有恶便有善,有贪便有舍。水至清则无鱼,倘若富人都帮助穷人,天下一片安宁,那这个国家还会有什么进步可言么?历史文明包括文化都是在一代代国家的灭亡沉淀演绎出的,不经历死亡,怎明白生之可贵?”
一袭话,平平朗朗,却叫人听了为之一振。
砚十三放下酒杯,脸颊半染绯色,欲醉非醉之时眉目间尽显风流。她朝撑船的老人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理会那人,继续划。
那乌棚小船慢慢驶向远方,只留一片涟漪。
“言相。要不要追上去?”黑衣人从画舫的另一头走到他身边道。
君无言没有回答,温润玉眸情绪不明,有风吹过柳条儿拂到他脸颊便是一片淡绿色,煞是秀雅。
黑衣人没话找话:“言相。客栈已经安排好。皇上那边也只是说你抱病在身,他并不知你前来烟花镇处理顾府一事。”
“你有没有觉得……”他突然开口,像是在思考着某件事,说出的话也几经思量。甚至有些慢:“她很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