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柱国千金在一脂轩遇袭一事逐渐在青峰城中传开,不少酒客恍然大悟,为何原本门庭若市的一脂轩却突然被公国来的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于是纷纷猜测是此时远在主城的上柱国,将怒火统统都烧到了一脂轩的房梁上,而近朱者赤,恐怕还有一星半点的火苗迸到了城主府头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世道又要不太平了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座边境小城就要变天之际,青峰城城主府的一纸公示便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尽数驱散。
行刺者已被击毙,上柱国千金并无大碍。
公示上还表示对于遇刺一事并不会向一脂轩追责。因犯人极其擅长隐匿袭杀,是城主府监管不力,才让这等心术不正之徒有机可乘,入城行凶,日后必会严加审查,特此引以为诫。
至此,遇袭一事便告一段落,人心惶惶的边境小城仿佛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陈锦姚每天都会与钱慕文一同去到一脂轩探望管依依。除了探望管依依还会帮着后厨打打下手,一般是辰时便抵达,而到傍晚才一同离去。
今日也是一样。
陈锦姚和钱慕文一同走在洒满余晖的石板路上,少年各有心事。
钱慕文已无平日里那般跳脱模样,闷闷不乐地踢着街上的小石子。今天管依依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
管依依在一脂轩静养已有一段时日,在这期间,钱慕文和陈锦姚每日都会结伴前来探望。
而不知是何原因,现在理应生龙活虎的管依依仍旧一直卧床不起,经常昏睡过去,就算是醒来也会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这让赫连羽织一行人终日寝食难安,却也无计可施。
管依依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那日只是受了些外伤,并未危及五脏六腑,而武夫沉丹气也在四肢百骸之中平稳地流转,无任何淤滞迹象。
难道是心境和灵识出了问题?赫连羽织想到这种可能却又立马推翻掉,对于还未成年或者并未正式踏入修行一途的孩童,心境和灵识都有天然的屏障保护着。
若是那日的刺客有强行破开天障的能力,管依依将死得悄无声息。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赫连羽织甚至开始翻阅古籍,调查风水,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
而与钱慕文一同结伴而行的陈锦姚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两人便就着这样没有任何交谈地朝着钱府走去。
这当然是陈锦姚主动要求的,说是想多陪陪好兄弟,毕竟以后二人一个留在青峰城,一个远在都城拜师,见面的机会可不多了。钱慕文自然不会拒绝。
从一脂轩回到钱府需要经过一条护城河。
据说是在远古时候,有一只刚刚在北方作乱,想要从青峰城入海逃逸的大海妖,驾驭着一条不知从哪儿掠夺来的大江自北方一路奔涌而下。
突破了重重封锁,终于来到了青峰城头,原以为就要逃出升天的大海妖却被一道自下而上的光幕将其御座下的大江一分为三,只有其中最小的一条支流穿越了光幕。
而这条支流却远远不足以支撑着大海妖逃窜入海。
失去了御座的大海妖最终被斩杀在入海之前,而那条支流便留在了青峰城,将青峰城分为东西两部。一脂轩处于在护城河边的东岸,钱府则是在距离护城河两条街道外的西岸。
刚刚走过护城河上的二人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一个小葫芦,手肘撑在护城河旁的石头围栏上,从西岸朝着东岸望去。
今天的赫连羽织没有留在一脂轩顶楼的书房处理事务,而是一个人来到了河对岸喝着闷酒。
看来赫连羽织背着的这把剑也不是什么都能斩断的。
钱慕文对这个从主城来的外乡将军颇有好感,便主动上前招呼。
发现正向自己走来的钱慕文二人,赫连羽织收拾起了一河落寞,对着二人开口道,“今日两位小友也去探望了小姐吗?”
钱慕文点头,却没有言语,只是泛起一抹苦笑。
赫连羽织也跟着苦笑起来,“原以为只是力竭体虚而已,却没意料到小姐这段时日会一直昏睡在床……”
“还劳烦小友能多去陪陪小姐,或许多听听你们的声音,小姐就能更快醒转过来……”
“依依是我们在总武塾最好的朋友,我们也很担心她。”看见钱慕文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陈锦姚便向赫连羽织说道,“我们不通晓病理,陪着她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了。”
赫连羽织看见二人都是如此沮丧便不再提起自家小姐的事,而是晃了晃手里的小葫芦,有明显的水声传来。
他得意地说道,“这可是虔望城里最珍贵的酒,每月都只卖一桶,一桶不过十个葫芦。要不要来一点?”
钱慕文没有多大兴趣,而陈锦姚则是一口回绝,声称自己绝不饮酒。
赫连羽织有些失望,自己这酒在虔望城里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买不到的有价无市之宝,在这两个孩子眼里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罢了罢了。”赫连羽织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少年如何不饮酒,不过未识积郁入心头。”
而与赫连羽织分别的二人则继续朝着钱府走去。
赫连羽织转进下一个街道消失在两人的视野后便收起了手中的酒葫。
与二人碰面自然是有意为之,本想一个一个确认目标的赫连羽织却总是找不到与二人分别相处的机会。
可这二人每次都结伴同行让赫连羽织感到十分头疼,同时这也让赫连羽织十分肯定,纹印的受洗者绝对是钱慕文或者陈锦姚中的一人。
靠近其余受洗者左肩的纹身就会发烫,这是赫连羽织用来分辨受洗者所独有的能力。
可是对方应该也具有某种方法来确认受洗者,所以对方总是会与另一人同行,借此混淆视听。
敌在暗,我在明,不利的开局,而且还有管依依这不明不白患上的病症更是让他分心不足。
以及处处不在的针对。
赫连羽织暴动的气息一闪而逝,立马恢复了平时的神情。
因为现在又遇上了那个麻烦的家伙。
“哟喂!”岁彦一边热情地朝着赫连羽织招呼道,一边带着仆从快步向后者走来,“赫连老哥,咱们又见面了。”
“怎么,今天城主大人又是出来散步的吗?”赫连羽织不耐烦道,“城主大人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闲。”
之所以到现在也没能确认受洗者身份的另一大原因便是这青峰城城主。
只要赫连羽织走出一脂轩,必定会遇上以各种理由出现的岁彦。
散步、考察民情、逛花灯、追捕犯人、置购文房四宝……赫连羽织被弄得不厌其烦却偏偏无计可施。
“身为青峰城城主决不能让青峰城里重演一脂轩事件,要让青峰城上下时刻受到我威严的震慑。”岁彦在一个下雨天“偶遇”了赫连羽织后,便说出了这般厚颜无耻的话,“即便是在下雨天也一样。”
所以赫连羽织想知道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来“偶遇”自己。
“这不是隔着护城河都闻见了虔望月的香气吗?”可岁彦丝毫没有身为城主该有的威严,“小弟思来想去,在这青峰城唯一能喝得上得人也只有赫连老哥了,果不其然,缘分,缘分呐。”
“什么虔望月,我这只有刚刚从街边铺子一文钱一碗打来的烧酒而已。”赫连羽织将手中葫芦收起。
“没可能啊,虽然我很多年不曾喝过了,可是虔望月的香气我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赫连羽织没有继续理会岁彦。看来今天又只能无功而返了,便转身返回了一脂轩。
看着赫连羽织一副吃了黄连的样子,岁彦就有捧腹大笑的冲动,尽管钱芝禾的请求让岁彦感到十分枯燥麻烦,但是能看到赫连羽织吃瘪的样子,岁彦还是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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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钱慕文和陈锦姚也像往常一样,一同来探望管依依。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入房间,坐在了管依依的床榻旁。
“姚哥,依依不会再也好不了了吧……”钱慕文看着没有任何好转的管依依,有些悲观地说道,“这几天少了她在边上叽叽喳喳我怪不习惯的。”
陈锦姚坐在离床榻稍远一点的地方,安慰道,“尽说傻话。”
“依依可是最喜欢吃苹果了,拿着,可能等你削好了她就闻着香儿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钱慕文接过陈锦姚递来的小刀和苹果,开始了这几天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每次削好不也是我在吃……”尽管嘟嚷着,他还是开始低头专心在手里的苹果上。
整个书房宛如一幅几近静止的水墨画,除了钱慕文手里不停划动的小刀和管依依微微颤动的睫毛。
钱慕文削好一个苹果后又开始削第二个苹果。
“姚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在总武塾吃了她太多苹果,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想醒过来……”钱慕文依然低着头,第二个苹果已经快削完了,“那我就把抢的苹果都还给她,应该就会醒来了吧。”
陈锦姚忍着笑看钱慕文一个接一个地削苹果,带着看戏的心态没有拆穿,“可你记得吃了人家多少个苹果了吗?”
“记不得了。不过我一直削到她醒来就好了!”陈锦姚不得不说在有些时候真的很羡慕钱慕文。
就在钱慕文正在实施他的苹果大业的时候,一道佝偻的身影轻轻推门走了进来,是享有青峰圣手之美誉的老郎中。
尽管老郎中也表示自己对于管依依的病无能为力,可每天都还会来一脂轩这边看一看。
因为三人每天都基本都在同一时间来探望,所以相互也逐渐熟络起来。两人会向老郎中讲讲在总武塾发生的趣事,老郎中也会跟二人探讨一下管依依的病情。
今日老郎中也是与往常一样,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来到了一脂轩的书房,要给管小姐进行日常的把脉。
老郎中一进屋子便看见在茶几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苹果,带着不解的眼神向陈锦姚询问的老郎中,在听完陈锦姚的解释后,便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管依依,摇着头笑了笑。
察觉到老郎中这般神情的陈锦姚便开口说道,“今日奉老先生是否寻得了新的灵丹妙药?依依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着实让我们食不甘味,担心的很。”
老郎中会意,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夫确实寻得了一张偏方,今日过来便是要让小姐试着服下这一味药丸。”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后,陈锦姚便不再与老郎中攀谈,而是反身招呼钱慕文离开房间,说老郎中要给依依看病,两人在场会有所不便,最好是到门外等候。
才刚刚开始自己计划的钱慕文十分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小刀,与陈锦姚一同离开房间。
目送二人离开的老郎中并没有拿出方才提到的药丸,而是对着仍处于昏睡中的管依依开口道,“空房孤枕久,胸中积郁太多可对身体无益。”
“若是小姐不嫌弃老夫古板枯燥,拿老夫解解闷也无不可。”
管依依睁开了眼睛,像是做错事被发现的顽童,吐出一小节粉嫩的俏舌,眼里闪烁着乞求原谅的光芒。
“还是没能瞒过奉爷爷。”管依依俏皮地嬉笑道。
老郎中微笑道,“老夫行医岁月漫长,小姐也算是我见过演技最拙劣的几人之一了。”
原本还有些小得意的管依依不由得有些羞赫,便用手拉起了被褥想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奉爷爷别往心里去,依依没有想要作弄您的意思。”
“自然不会,病人能够活蹦乱跳的,是我们这些江湖郎中最期待的事。”老郎中说着便要起身走出房去,“既然小姐已经药到病除,那我就去告知他们二人了。”
“奉爷爷等等……”此时的管依依已经坐起了身,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老郎中。
老郎中伸手虚按,表示自己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老夫自然会守口如瓶。”然后便向在房间外等待的二人招呼。
得到喜讯的钱慕文快步走入房间,看见已经坐起身正在朝自己坐着鬼脸的管依依,钱慕文连忙小跑到床榻旁,一边说着你怎么坐起来了,一边就要扶着管依依的肩膀让她躺回去。
而管依依则一边惊呼着你别动我,一边在不停挣扎着不让钱慕文把自己摁回被褥。
看着两人打闹的老郎中和陈锦姚,相视一笑,在相互点头致意后,老郎中便走出了房间,一边走一边感叹,“年轻真好啊。”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锦姚突然发现老郎中原本佝偻的腰,好像挺直了一点。
得到管依依已经药到病除消息的众人立马赶到了房间里。
“小姐现在真的感觉不到有任何不适的吗?”看着在屋子里生龙活虎的管依依,赫连羽织很难将其与昨日那个还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病秧子联系在一起。
“说了很多遍了,没有没有!本小姐已经涅槃重生了!”管依依拿起一颗刚刚削好的苹果,一口咬下。
在第一时间赶回了一脂轩的赫连羽织,再三检查了管依依的身体状况后还是在不停询问管依依是否还感到异样。
看见活蹦乱跳的管依依,赫连羽织慢慢放下心来,便回书房亲自撰写书信,向上柱国传讯。
管依依吃完了手中的苹果,指着茶几上的一堆小山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慕文便说是自己刚才想吃苹果,结果没注意削了太多,说着便用果盘装着削好的苹果朝楼下走去,说是要分给后厨的伙计。
管依依看着钱慕文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陈锦姚看着傻笑的管依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管依依说,“就这么不想回去?”
管依依也停下了傻笑,坐到了床榻旁,用手抚摸着被褥,把脸撇过去不让陈锦姚看见自己落寞的表情,“我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们。”
陈锦姚也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那把放在茶几上的小刀,刀刃上还沾着些许果皮碎屑。
“我知道迟早要面对的,不过还是想能这样多维持一会儿,哪怕是多一天也好。”管依依不甘心地说着,抚摸着被褥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钱慕文从后厨回到了房间,开心地说后厨的伙计夸自己削苹果的刀工了得,日后必定是一位名震天下、武艺非凡的高手。
可在说完后又皱起眉头,说自己以前是想练拳法的,可是听到伙计的话以后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试试练刀法……
钱慕文紧皱着的秀眉,好像把管依依的满面愁容都给拽走了一般,管依依笑着说道,“这有甚纠结的,一起练不就好了!”
然后起身跑到钱慕文身边拉着他的小臂,“走,我突然想去你家屋顶上坐坐,别楞着了快带我去!”
说着便把还在考虑究竟是练拳好还是练刀妙的钱慕文拖出了房间,只留下了陈锦姚一人。
陈锦姚并没有跟着二人去屋顶而是坐到了茶几旁,拿起钱慕文用过的小刀开始削苹果。
过了一会儿,陈锦姚手里多了一个棱角分明的苹果。
嗯,看来自己应该不太适合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