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朝阳初升,天地晦暗,屋内的王离却是秉烛伏案,聚精会神地在竹片上写些什么。
在他的左侧,陈列着高高的一摞竹片。
竹片上,一列列汉隶错落有致,左上角是名字、籍贯、年龄、命格、禀赋等,下方则是些人物生平和详细描述。那一摞竹片中,最上的一个,赫然就是卢植!
许久后,王离停笔,在新书写的竹片上吹了一下,添入那一摞竹片之中。
“滴,武将卡。”他唇角微翘,自得其乐道,“东汉末年什么最重要?——人才!”
身为现代人,王离自然清楚信息的重要性。大数据他玩不出来,但自幼年开始,他就在有目标地收集信息,尤其是将来的良臣猛将。
如今,他随郑玄学习已有月余,对其门下弟子也已是了然于心,于是也制作成了“武将卡”。
郑玄弟子中,以北海孙乾、山阳郗虑、南阳许慈、汝南程秉、乐安国渊、北海张逸为佼佼者,且各有所长。许慈、程秉精通经学,郗虑、孙乾有辩才,国渊、张逸则有治理之能。
不过,在他的弟子中,却是没有谋主,更不用提那种所谓的“王佐之才”了。
王离倒也淡定,他心知,“王佐之才”级别的妖孽,那都是横压一世,可遇而不可求的。在他的观念中,能担得起这一称号的,整个三国也只有两个人。
其一,是荀?我不是狗货?你才狗货?你全家都是狗货?彧,其二,则是八成还在娘胎里的诸葛村夫了。
有羊秘的殷鉴在前,王离生出一种想法:没有谋主,那就培养谋主!
他摩挲下巴,念头落在了任嘏、刘琰两名神童身上。
“这可都是大汉的花朵,可别长成歪脖子树了……”烛光下,王离笑了,露出雪白牙齿,竟有几分森然味道。
……
郑氏私学。
王离端然跪坐,眉头紧锁,似在天人交感,屏气凝神,专心致志。
他在听课。
求学一月有余,对郑玄的“兵法之道”,王离已有了一定了解。
郑玄显然不通兵法,没读过《孙子兵法》、《尉缭子》等兵书,对营垒、井灶、圊溷、藩篱、障塞等都一窍不通。
他的所谓“兵法之道”,却是来自于大道尽头的殊途同归,来自触类旁通。
譬如,《易》、《道德经》、《阴符经》等古籍经典,就是包罗万象,暗藏着深刻的兵法思想。
卢植是儒学大家,却也擅长领兵;关羽一代战神,手不释卷的却不是兵法,而是一卷《春秋》。
不过,也是这个缘故,郑玄所讲述的,都是高屋建瓴的“道”,而非脚踏实地的“术”。
王离潜心就学,也学得异常艰难。
每日,他回到庄园,都要对着冒刃屯将郑玄所学复述一遍,众人集思广益,各抒己见,再来几番实战演练后,整理成册,书为兵法。
眼下只是书稿,但王离相信,当有一日这本兵法成书,不见得就逊色于那些鼎鼎大名的兵书了。
……
午时。
今日,郑玄似有私事,授课早早完毕。
“阿嘏,下午有空,要不要去我家庄园?”众人散去,王离则叫住任嘏,笑容可掬地提议道。
不知为何,他暗暗汗颜,感觉自己像是拿棒棒糖诱惑小孩的怪蜀黍。
任嘏、刘琰两人中,王离看中了任嘏。
刘琰尤为出众,长相也俊美,但性情倨傲,虽能言善辩,但却是“清淡高论,嘘枯吹生”。在王离看来,他更像是绣花枕头,大而无当。
相反,任嘏明面上貌不惊人,却也是被赞做“蒋氏翁、任氏童”的神童,又性情闲淡,守节知礼,明显是个更好的培养对象。
“不了,我答应阿翁,午时要回家用饭的。”任嘏摇摇头,婉言拒绝。
“无妨,”王离哪会放过他,又微笑道,“我让家中仆役去你家报信,就说你今日留宿我家。我家备了鱼羹,不托(汤饼)……”
“口腹之欲,非我所愿也。”任嘏依旧不从,行礼道,“王君,若无事的话,我就不叨扰了。”
显然,他瞧出王离有所图。
王离暗暗无奈:太聪明也不是好事,不好骗呐~~
他拉住对方,以怂恿语气道:“阿嘏,想不想那学万人敌之术?”
“万人敌?”任嘏闻言微怔。
王离颔首,声音拔高,慷慨激昂道:“身为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纵横八方,立不世之功!”
“不学。”任嘏断然拒绝。
“为什么?”王离表情一僵,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失落。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任嘏从容不迫,徐徐道。
才八岁,就知道以德服人了?
王离嘴角抽搐,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一巴掌扇了过去,重重扇在任嘏的后脑勺上。
啪~~
一声闷响。
“王君,你做什么?”任嘏被这一巴掌扇懵了,满脸困惑。
“你不是要以德服人么?来,以德服我吧!”王离嘴角含笑,又是一巴掌。
啪~~
任嘏捂着后脑,一言不发,眼眶中却已有泪珠在打转。
“你看,以德服人也非时时奏效的。”王离摊开双手,苦口婆心道,“若真能以德服人,郑师儒道大宗,仁厚长者,怎会被党锢在家数十年?阿嘏,你看这世态江河日下,多学些东西,终归是有益无害的……”
任嘏拗不过他,只得含辱点头。
……
海边。
蹄声激荡,一名猿臂蜂腰的少年纵马驱策,忽然一拧身,一杆长箭宛若流星,倏然掠空而过,“咄”地一声,已插在百步外的箭靶上。
他动作不停,连连扣弦拉箭,弦响若惊雷,箭出如紫电,竟是连珠射出,一根箭紧跟着一根箭,都是精准落于箭靶之上。
看模样,少年不过十二岁,比王离还小三岁,但其箭术卓绝,怕是举世罕见!
远处,一名中年人遥观,微微颔首,面露满意。
中年人身材高大,立如铁塔,举止间流露出一股铁血军旅之气,似乎是纵横沙场的宿将。但他的脸上,却只剩一双眼睛,其余部位都是深可见骨的刀痕,竟是被毁容了。
“什么人?”忽然,中年人眼神一凛,厉声呵斥。
“不愧是田中郎将,果然耳眼通天。”海风中,一名丑陋青年身影由虚化实,满面笑意,从容行礼,“太平道唐周,拜见田中郎将。”
他语气尊敬,但“中郎将”三个字,却仿佛一根毒刺,令中年人握紧拳头,眼中浮现痛苦之色。
男子看了唐周一眼,冷冷道:“我因北伐失败,早已被贬为庶人,你称呼我为‘中郎将’,是想讽刺我么?”
“不敢!”唐周神态恭敬,“在下以为,中郎将之败非战之罪,而是后方不宁,是中常侍暗中作祟所致。中郎将被贬谪,实属冤枉。”
“不冤枉。”中年男子却摇了摇头。
唐周闻言一怔。
“檀石槐雄才伟略,且勇谋兼备,败于他之手,是我自己不济,与他人无关。”中年男子语气冷硬,“我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唐周呆了半晌,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倒没料到,眼前男子毫不推卸责任,反倒是一力承担。
“田中郎将才气无双,朝廷将你闲置,简直暴殄天物!”唐周想了想,又劝道,“中郎将何不加入我太平道,共襄大举?”
中年人沉默。
许久后,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唐周闻言大怒,冷声道:“田晏,我好言相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