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风中,号旗招展。
挥舞号旗的,却是任嘏。
山坡上,王晟纵览全局,一个个指令下达,指挥严整有度,却让任嘏当起了传令兵,挥舞号旗。
至于羊秘,则是个纯粹的看客了。
对王离那点小心思,王晟心知肚明,这才故意让任嘏帮忙,意欲“耳濡目染”。
“令行禁止,进退有矩,真天兵也!”任嘏居高俯瞰,也不由暗赞。
坡下,冒刃屯分散,如同五条游龙逶迤巡游于碧波,随着号旗而动,严整不乱,竟是驾轻就熟,如臂使指。每一什人马都如同一个整体,各司其位,无一人掉队。
号旗指挥下,五什人马星散,各据于一处,似围棋边角落子,布局井然,包围网已初步成型。
……
“都跟上,别掉队。”王离眼观八方,神态专注。
他既紧盯着号旗指令,也观察着附近局势,一心多用,但也并无疏漏。
但在内心中,王离稍有郁闷。
他这一什,却是负责“围”。
擅射者“猎”,没了王晟,姜震、管亥两人获得了猎杀资格。姜震自不必说,管亥则纯粹是矮子里拔将军了。
号旗再动。
王离眼神一凛,做了个手势。
“嗬!嗬!嗬!”
身后众人齐声鼓噪,如群狼啸天,声闻百里。
他们的目的,是驱逐。
不多时,随着号旗令下,南面韩猛那一什也齐齐呼喝,如同战鼓鼓点,密集而洪亮。
接着,是北面的赵泰。
“这就是……围猎?”任嘏却是第一次观看围猎,看得心惊肉跳。
驱赶合围!
众人齐心驱赶,包围圈中,无数野兽被惊起,先是没头苍蝇般四散,但无论逃往哪个方向跑,竟都被一一堵截。最终,它们都被逼向同一个方向,汇入一道黑色浪潮,逃向王晟事先规划的伏击圈。
这就看出军阵变化之妙了。
冒刃屯这点人数,自然不可能堵住每一个方向,但王晟指挥若定,五什人马如流水无形,不断调整方位,编织出了一张随势而动的天罗地网,竟是滴水不漏!
这种战阵变化,竟有种对弈落子般的韵律之美,以天地为棋盘,以士卒为棋子。
头一次,任嘏有些怦然心动。
……
王离面有狐疑。
兽群袭来!
眼前兽群规模不大,有兔有雉,还有几头狼。
王离眉头一皱,挥了挥手,沉声道:“再大声点!”
身后,众人大声呼喝,如九霄雷动,震惊百里。
但却未能奏效。
群兽势头不减,如同陷入魔怔,依旧直直扑向他们,前赴后继。
“哼!”王离冷哼一声,拔刀。
嗡~~
刀锋横掠,绽放出一弯迷离新月,溅起鲜血无数,也溅落两颗死不瞑目的狼头。
他以一刀斩杀两狼!
“好!”身后,有人大声叫好。
“都小心点,或许有敌人在侧!”王离抖落刀上血迹,神情警惕。
野兽怕人,尤其是兔、雉等兽,遇上这等声势,恐怕都是避之不及的。但眼下,它们却如同飞蛾扑火,这只能说明,在它们的身后,有更令其畏惧的存在。
他没猜错。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道身影,徐徐走来。
这道身影个子不高,甚至破有几分短小,却是气象磅礴,似拔地倚天,渊渟而岳峙!
待其靠近,王离脸色又变,喃喃道:“什么人?又或者,是不是人?”
来者体表覆着甲胄,连双目都遮掩,不见五官,不见形貌。那甲胄并非铁甲,而是似丝非丝,似革非革的金色材质,表面镌刻着无数丹书墨箓,似龙形凤舞,如龟文鸟迹,分外神秘。
符甲?
王离曾经自嘲,将跑步称作“以双腿沟通皇天后土,纳天地玄黄之气”,但眼前这位,似乎却是正主了。
他每一步踏出,都有玄黄之气自双脚扶摇而上,沿着体表循环一个周天,又重新归入大地,如同某种有节奏的呼吸。
“黄巾力士?”王离皱了皱眉,没来由地,他想到了这个词。
身影再近。
王离注意到,那具符箓甲革的腹部,竟有个古篆的“脾”字。
“五脏神!”他摩挲下巴,计算着什么,“金木水火土……这个,当是土行符甲。”
王离知晓历史,知道将来的那场浩劫,因而,为了知己知彼,他还耐着性子读过于吉的《太平清领书》。
也是运气不错,于吉同样是琅琊人,他才能在本郡找到些残篇。
《太平经》卷五二:天地间有“神宝”,随五行为色,随四时之气兴衰为天地使,人人腹中为“五藏神”。
五藏神分心神、肺神、肝神、肾神、脾神,分别对应五行中的火、金、木、水、土。
眼前这尊,自然是“脾神”,是五行中的土行符甲。
……
王离手握战刀,严阵以待,但并未主动攻击。
“后退,和他保持距离,别招惹他。”他沉声下令,又侧过身,对高处的王晟做了个手势,令其收拢冒刃屯。
眼下,王离并不愿和太平道起冲突。
他也相信,对自己这种小角色,太平道是不会感兴趣的。当然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召集部众,以防生变。
果然,土行符甲矩步方行,依旧循着直线行走,头也不转,和避开的王离等人错身而过。
“这具土行符甲,似乎在寻找什么……”王离眼神一动,又摇了摇头,“算了,和我无关。”
刚刚近距离接触,他已经十分确定,这玩意不管是什么,绝不是活人。
它身体冰冷,关节僵硬,更没有呼吸!
韩猛、赵泰各领一什人马赶来,在王离的指示下,同样与土行符甲保持距离,只是遥遥对峙。
最后赶来的,则是姜震、管亥所部。
两人埋伏在包围圈,距离最远,来的自然有点晚。
“主上,怎么回事?”管亥大感扫兴,难得有狩猎机会,他还拿了大黄弩,却一箭都没射出。
这时,土行符甲却脚下一顿,转身“望”向了他。
它没有眼睛,管亥却悚然一惊,仿佛被猛兽注视,浑身毛骨悚然。
嘭!嘭!嘭!
猛然间,土行符甲奋足狂奔,每一步踏出,都激起战鼓般的雷鸣,炸出一道巨大陷坑。它疾行猛突,宛若被激怒的野牛,超轶绝尘,声势浩大!
管亥脸色一寒,却不明白,这三寸钉怎么会找上自己?
“找到我头上来了,你找死!”他倒没有慌乱,战刀横举,另一手托着刀背,借着刀兵之利,狠狠抵向对方。
轰!
巨响轰鸣,管亥的身形倒退,双脚在地面拖出足足数丈,一身肥肉抖颤,而朝向对方的刀刃那面,已是残缺不堪。
“这家伙好硬!是活人么?”管亥看了看刀锋,不由大骇。
土行符甲大步前行,依旧锁定着管亥不放。
这时,管亥这一什的人马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刀相向,或斩其腰肋,或斫其脚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攻势滔滔滚滚,杀意凛然。
普通的军队,最讲究“整齐”,齐进齐退,一同刺矛,一同收矛,才能保证最大战力。但冒刃屯不同,他们有足够的默契,如同后世的戚家军,故能分工明确,各尽其责。
铛!铛!铛!
须臾间,一连串脆响回荡,这具土行符甲竟如同铜浇铁铸,环首刀劈上去,仅能留下一道淡淡白痕。
“什么怪物?”众人都是大惊。
“杀!”
这时,就听王离暴喝如雷,刀光如流瀑,裹挟无尽寒意,一马当先地杀上。
他还不忘给王晟做了个动手手势。
高处,王晟面露无奈,当即发号施令,命令各什人马攻杀而上。
他暗暗恼火:这场战斗来得毫无缘由,实乃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