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王离、羊秘眉头紧蹙,冥思苦想。
“王君,羊君,可是有何不对?”瞧出二人神态有异,孙乾发问。
“公佑兄,请看。”王离指了指地上,沉声道,“美人坡地势复杂,多丘陵,多乱石,西面还有一片密林,分明是一处绝佳的设伏之地。”
“设伏?”孙乾面露茫然,“那又如何?”
羊秘凑过来,耐心解惑:“贼人既要收取赎金,必得寻一处视野开阔之地,拿钱后可从容遁走,不必担心被人埋伏。看地形,一水之隔的汶水南岸就很适合,他们却舍近求远,选了北岸。”
“莫非,贼人是想伏击孙公?”孙乾大惊失色。
王离心头无奈,默念几遍“术业有专攻”,摇头道:“公佑兄,孙公可有仇人?”
孙乾想了想,坚定摇头:“孙公素有清名,一向与人为善,且乐善好施,没听说过有什么仇人……”
“这就是了。”王离颔首,又道,“何况,若真是报仇,贼人可直接杀其幼子,何必多此一举?何况,此次求赎金,还有两处疑点。”
“两处疑点?”孙乾深感汗颜,他什么都没瞧出来。
“其一,就是那两百万钱,明明可换做金饼,搬运起来更容易;其二,则是时间了。”羊秘接口说道。
“时间?”孙乾一愣,露出请教之色。
“既是绑票,理应速战速决,尽快勒索钱财,以免夜长梦多。”羊秘神态自若,徐徐道来,“我们花了两天才到,算上信件来往的时间,交付赎金距离绑架之日,怕是已接近十日!整整十日,他们就不怕生变?”
被羊秘点醒,孙乾也面露疑惑:“那,这都是为何?”
这个问题,却是难倒了王离、羊秘。
两人互看一眼,都是一筹莫展。
“或许,我们能换个思路。”王离轻抚额头,反问道,“贼人想要什么?”
“求财!”羊秘毫不迟疑。
“的确是求财,但贼人谋划深远,其所图甚大,肯定不在区区两百万钱。”王离沉吟着,“那他们的目标会是……”
两人勃然色变,都是面有惊容。
“这可是一步极险之棋,”王离神情唏嘘,摇头叹道,“这伙贼人,胆子也太大了!”
“府内必有内奸。”羊秘轻抚下巴,一脸笃定。
“内奸且不说,该如何破局?”王离面露沉吟。
“或许,不必破局,我们可因势利导,将计就计。”羊秘眼睛眯起,眼中精芒流转,如同一只狡猾狐狸。
“此计大善!”王离一点就透,双眼放光,“不过,还需多多推敲,完善细节。”
“王君,羊君,你们是何意?”孙乾一头雾水。
王离笑了笑,将两人的猜测娓娓道出,想了想后,将初步计划也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孙乾面露恍然,又为难地摇头,“不过,这计划,却是会让孙公及其幼子置身险境……我怕,孙公必不会同意的。”
王离嘿然一笑,又道:“公佑兄,这就得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孙乾叹气,唯有苦笑。
……
黄昏。
孙乾满脸疲惫地回来,猛灌了一口茶,声音嘶哑道:“孙公同意了,你们可便宜行事。”
王离闻言大喜,沉声道:“我立刻召冒刃屯入城,还有五天,咱们得整甲缮兵,做足准备。”
“对方敢行此险着,实力必然不可小觑。”羊秘提醒道,“族兄,万万不可大意!”
王离点头:“我自然知道。”
……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若“将计就计”是奇,那“整兵备战”就是正了。
时间虽短,王离也尽量准备。
“进!”
“退!”
“进!”
“退!”
府内,韩猛的咆哮声回荡,如狮吼,似雷鸣,久久不歇。
他的面前,却是一支近百人的彪悍私军,人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韩猛说“进”,众壮勇则持矛前刺,韩猛喊“退”,众人则向后收矛,动作也勉强整齐,矛锋寒芒闪烁,如同密林,倒是颇有威势。
这支私军却是新建,都是从张氏的徒附、宾客中精挑出来的壮士。
不过,这群人虽然彪悍勇武,却都是匹夫之勇,不识军令,不通战阵,急切间难以成军。
若时间充裕,王离会让更擅长练兵的王晟负责,慢慢地令之识旗帜、辨金鼓、知进退。但眼下,却只能靠韩猛的雷霆手段了。
金鼓、旗帜自然来不及教,只能先教纪律。
目前来看,训练效果不错。
王离将这支私军打散,又将冒刃屯中的十人编入其中,以旧带新。冒刃屯中的每一人,他都是当做“将”来训练的,带起人来自然轻车熟路,收到不错效果。
“韩猛,怎么伤了?”王离注意到,韩猛眼眶黑了一圈。
“有人不服,我自然得亲自下场,揍到他服。”韩猛嘿嘿一笑,“除了一个叫虞起的,其余几个挑事的都不堪一击。”
王离哑然失笑。
他却是明白,自己麾下这伙人固然骁勇,但年纪太轻,不足以震慑旁人。
这样也好,也是一种锻炼。
王离继续巡视。
哐当!哐当!哐当!
管亥来回走动,身上竟披挂三层铠甲,龙行虎步间,有甲光曜日,气象雄浑如山。不止铠甲,他还选了一柄雪亮长刀,足足比普通环首刀长出一半,杀意凛冽,映出人影。
“披三层甲,阿亥,你走得动道吗?”王离不禁笑骂。
“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乱。”管亥豪气干云,大笑着道,“大丈夫当如是!”
孙氏殷富,因而精甲、良兵、好马都不少。既然是“便宜行事”,王离自然不会客气,将整个冒刃屯都武装到牙齿,可谓鸟枪换炮了。
王晟、姜震等人也没闲着。
两人领了些人,却是做着最枯燥乏味,却也相当有用的准备。
他们正削尖木头,或粗或细,一排排地放好。
王离巡视一圈,只觉信心倍增,意气风发,转头对羊秘道:“我相信,此番必能给贼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
深山间,炊烟袅袅。
一伙粗鲁汉子正在喝酒吃肉,时而谈笑怒骂,笑声震天。
篝火旁,却是蜷缩着一个眼含泪光的幼童。
此子正是孙嵩的幼子,孙翌。
人群喧嚣,只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独自饮酒,一言不发。
此人容貌丑陋,脖颈处,有“右弼”二字幽光流转,竟然是唐周!
过了一阵,他渐渐丧失耐心,皱眉道:“小程还未回来么?”
唐周明显颇有威望,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来了,来了!”
却听得,远处有爽朗笑声响起,暮色中,一人大步而来,旁若无人地猛灌了一口酒,露出享受之色。
“小程,孙府情况如何?”唐周心中不喜,语气不善道。
“神使料事如神!”小程泰然自若,拍了个马屁道,“这几日以来,孙府看似没有动静,实则每日傍晚都会偷偷派人出城,每次都是二十余人。这么算下来,他们已经出动了近百人,想在美人坡埋伏我等……”
“百人?”有贼人兴奋道,“此计已生效,我们的机会来了!”
唐周却谨慎,沉着脸道:“内应可有消息?”
“没有。”小程摇摇头,苦笑道,“孙府中管得极严,内应出不了门。”
唐周想了想,又追问道:“那些出城之人,可知他们埋伏在何处?”
小程嘴唇嚅嗫,面有难色:“神使大人,天黑路偏,我却不好跟踪了,易被人察觉。不过,看他们去的方向,必是汶水北岸。”
唐周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未知,他希望万无一失。
“巨门”之事,他已经办砸了。
孙康此人前恭后倨,野心颇大,且脑后有反骨,根本不是“巨门”的恰当人选,自己却被对方的大奸似忠所欺瞒了。
若非如此,他早已离开青州了。
他还留在此地,只是想立些功绩,将功补过。
“我只要那件东西,财货你们尽可拿去。”唐周神情冷漠,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