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暮色中,一支车队缓缓出城。
“汝等何人?此时出城,可是……”守城门卒上前,正待盘问,猛然认出了车队最前之人。
孙氏家臣,孙丙。
孙丙似乎熟门熟路,也不回答,赔笑着给门卒们递了些铜钱,这些人登时喜笑颜开,挥手放行。
门卒们不甚在意,这种事情并非首次,他们早已轻车熟路了。
不过,这一次,车队中却多了一辆华贵马车,护卫较之往昔也更多,且更为精壮剽悍,令一众门卒稍稍侧目。
马车中,孙嵩坐立不安,似有些六神无主。
倒是孙乾还算镇定,宽慰道:“族叔,王君年纪虽小,却沉稳毅重有大将之风,我们数日准备,弓调马服,必会万无一失。”
孙嵩皱着眉,低声道:“公佑,你说贼人会这般行事,却有几分把握?”
“十分!”孙乾心中也七上八下,不过,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
美人坡,车队停下。
孙乾掀帘而出,临出时不忘回头叮嘱:“族叔,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份尊贵,莫要出来,一切都交给我。”
“是,是。”孙嵩哪有主意,连连点头。
孙乾耐心等待。
天色渐暗,也无人说话,只听得汶水滔滔,时而有夜风袭扰,令得一旁树林中林海生涛,呼啸作响。
等了许久,等得孙乾都有些烦闷,土坡后,才见一名贼人懒洋洋地走来。
来者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嘴角有一道丑陋疤脸,但一双眼睛却是颇亮,透着几分狡猾。
“两百万钱都带来了么?”疤脸贼人道。
“那是自然。”孙乾点点头,又拱手温言道,“所谓‘盗亦有道’,我观足下虽衣衫褴褛,却气度雄奇,必是季布那般一诺千金的雄杰之士,必不会蒙骗我等。请问足下,我侄儿何在?”
他不动声色,给这贼人戴了个高帽,实则也是在拿捏对方,想获知孙翌所在。
“放心,”疤脸贼人闻言,朗声大笑,“我等虽是贼人,也知何谓‘季布一诺’!”
他招了招手,山坡后,又有两名贼人走出。两人亦是粗壮魁梧,其中一人肋下挟着一名童子,赫然就是孙翌。
两名贼人走来,将童子交与疤脸贼人,又大摇大摆地走向车队,掀开装钱木箱,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清点起来。
“此为何意?”孙乾皱了皱眉。
“我等皆是草莽之辈,没读过书,不会骗人,却怕受人蒙骗。”疤脸贼人笑笑,神情揶揄,“这么多铜钱,我们自然得细细盘点,以防有假钱、坏钱在其中……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鱼目混珠。”
“两百万钱,你们得清点到什么时候?”孙乾面露不满。
“我不急。”疤脸贼人道。
身为一名贼人,他竟是不慌不忙,似乎愿意与孙乾慢慢耗时间。
孙乾却若有所悟。
“王君、羊君果然料事如神!”他暗暗敬服,心中则十分为难。
孙翌在那疤脸贼人手中,他却是投鼠忌器,什么都做不了。
箭啸声起!
疤脸贼人蓦地转身,就见一箭袭来,挟拔山倚海之势,如电火行空,瞬息而至,其势锐不可挡!
咄!
他不及反应,咽喉当即中箭,透体而过。
那一箭势大力沉,疤脸贼人只觉仿若被一头蛮牛撞上,整个人都被带得腾空而起,双脚离地,久久无法落下。
尚未落地,他已然毙命。
如此沉重的一箭,正是——负牛箭!
惊变来得突然,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倒是孙乾最为果敢,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前进几步,将吓得脸色煞白的孙翌抱住,护在怀中。
“还不杀!”姜震自土坡后走出,暴喝道。
众宾客如梦方醒,围上那呆若木鸡的两名贼人,当场格杀。
“府中生变,当有贼人袭击,想保护家人的,都跟我走!”姜震登高一呼,众宾客勇士即刻跟上,除了孙嵩的少许亲信心腹,居然都跟上姜震。
倒也非是姜震威望有多高,而是众人的家眷、财货都在府中,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当然了,这也说明,孙嵩家的宾客、徒附虽多,却缺乏约束,根本不听家主号令。
孙嵩却不管那许多,从车中踉跄走出,与幼子抱头痛哭。
……
姜震面沉如水,心中却颇为焦虑。
他清楚,以己方的脚程,却是难以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县里。
好在,此地的部署的人不多,大部都在府内。
因为,王离、羊秘早看穿了贼人的计谋,——调虎离山!
贼人种种看似有违常理的举措,实则是在鼓励“设伏”,孙嵩心系幼子,必会将家中武勇之士尽数派出,而府内自然空虚。
这也是王离惊呼“贼人胆大”的原因,他们竟敢入城劫掠!
也是由此,羊秘分析出,孙家必有内应。
贼人仓促来犯,必须速战速决,若不知其家中财货在何处,岂不要无功而返?他们勒索两百万钱的另一个原因,却也是“投石问路”,确认孙氏家资藏于何处。
至于每日出城的人,只是王离的“将计就计”。
其实在第二日,他们就换上百姓着装,零零散散地回归府中了。
贼人自以为得计,以为自己是螳螂,对方是蝉,殊不知,对方却是黄雀!
(王离:你以为我在第一层,其实我在第五层。)
……
孙府。
夜色掩映下,六道身影越上墙头。这几人皆轻捷如燕,攀墙援壁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能凌空飞渡,踏空跃起。
他们都蒙着面,但在颈后处,各有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等古篆,幽幽生辉,如同惨青冥火。
六人沉默着,悄无声息地放下绳索。
接着,更多贼人顺绳而上,也不逗留,一个个跃下墙去。
“呃~~”
惨呼声绵延响起。
惨呼一起,孙府如同被惊醒,无数火把亮起,照得府内灯火通明。
贼人们虽蒙着面,却纷纷色变。
映着火光,小程低头望去,却见地上是一条深壑,壑中立着一根根削尖的木条,跳下去的五六人都被贯穿,已横死当场。
“被发现了?”他心慌意乱,摇头道,“不,是府中早有准备!他们识破了神使的计谋!”
小程身旁,一名黄髯贼人当机立断,大声喝道:“杀进去,女子钱帛都可自取之!”
女子钱帛动人心,贼众本来有些慌乱,此刻则热血上涌,大声吼叫。
“——喝!”
墙外,六名壮汉怒声咆哮,将身边的贼人当做石头,竟是生生直接抛出,抛过了沟壑,翻滚着落地。
此六人体魄雄健,膀大腰粗,眉心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等金色古篆,遍体似有怒焰燃烧,膂力雄浑,发力霸道,竟不亚于投石车!
沟壑前,贼人纷纷起身,各执刀剑、矛戟,狞笑着扑杀向前,准备要杀出一条血路。
王离正待下令,身畔一道巨影掠过。
“杀!”
一道巍峨如山的磅礴身影冲出,他身披数层铠甲,头戴兜鍪,浑身包裹得严实,如同凭空杀出的蛮象,声势磅礴,令人胆寒。
他披甲极厚,刀砍刀折,矛刺矛断,一路横行无忌!
嘭!
那道身影双臂直直张开,左右都勒住三个人,以一人之力硬抗六人,竟是完全占据上风,大步向前。伴随一声暴喝,那六人都被推入陷坑,被木矛扎死。
“痛快!”那披甲身影仰天长啸,忽然,头顶冒出一道野猪般的狰怒虚影,对空长嘶,声动四野。
一时间,莫说贼人,连王离等人都微微失惊。
此人正是管亥!
“刚才,刚才那是……”王离神情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