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吴淮明为我解围,但是中国人历来奉行“空穴来风,未必无音”的传统,第二天学校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连一向不管闲事的张老师居然也找我谈了话,说了些什么现在以学习为主,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误入歧途之类的废话。
语文课上说的是沈从文追求女学生的一段佳话,张老师讲一段,同学们就纷纷侧目看我,即使我镇定自若,张老师的脸色非常难看,不时用严厉的眼神瞪视着我。
不仅是张老师,就连郭淑美也让我去找她。
她从一本书后面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我,示意我在她侧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她放下手中的书,我注意到书名是萨德的《淑女的眼泪》。
淑女,她在触景伤情吗?
“近来听闻不少有关许抒晴同学的传闻,并不动听。”她见我的目光停留在那本书上,并不回避,反而将这本书交给我,笑道:“想看吗?老师可以借给你。”
我推辞道:“不必了,我宁可回去多做几道题。”
郭淑美微笑道:“你还是那么热爱学习,老师很欣慰。”
见我面无表情,她继续说道:“前几天在罗老师办公室发生的事老师都知道了,能解释下吗?”
我一时犹豫不决,吃不准吴淮明是否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她。想了想,我还是如实告知。
听到我说罗锋平与杨妙思有些不正常的关系,郭淑美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愕然道:“这……不可能吧。”
“那天我在罗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丢失了胸牌,当天我就递交了补办申请,这些都是有据可查。”我解释道,“后来在罗老师的办公室,他把捡到的胸牌还给了我,我绝对没有诬陷他们。反倒是他们想将我一军,故意陷害我。”
“那么……”郭淑美直视着我,话中有话地问道:“请问那天你去罗老师办公室门口做什么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啊,我去做什么呢?难道我能说一时受到罗老师的外在蒙蔽,去政治办公室想把艳照交给他吗?
我勉强一笑,说道:“其实我只是午后想随便走走,你知道,麟暄离开后,我很寂寞。”
郭淑美凝视我良久,仿佛想要看穿我的心思,终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拿起电话,要求罗锋平来办公室一次。
“老师当然相信你。”她微笑道,“只是也要给罗老师一次自辩的机会对不对?”
五分钟后,罗锋平敲门进来,看见我坐在沙发上,他顿时皱眉。
郭淑美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说道:“前几天的误会我都知道了,许抒晴是个专心读书的好学生,但是她毕竟也是二十二三岁的姑娘,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希望罗老师你不要做无端的臆测,人家的心仪对象是吴淮明而不是你。”
罗锋平面对郭淑美,居然十分冷静,向郭淑美承诺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形。
郭淑美淡淡说道:“其实有件事我才觉得奇怪,为何杨妙思恰好守在门外啊?她那么空闲,不用学习吗?”
这句话说的罗锋平当即脸色涨红,口齿也有些不清,“呃……那可能是因为我让杨妙思请许抒晴来一次办公室,所以她在附近吧……”
郭淑美“哦”了声,说道:“原来是你请许抒晴去的办公室呀,有什么事情吗?”
罗锋平睨了我一眼,说道:“这次辩论赛,我们想请许抒晴参加。”
郭淑美笑道:“那再好不过了。罗老师,你负责学生工作也辛苦了,还要管理政治办公室。这样吧,以后政治办公室方面的工作,我请方老师多担待些。”
罗锋平脸色顿变,方老师是政治办公室副主任,他为人温和,给人一种唯唯诺诺的感觉,远不及罗老师雷厉风行,为此,罗老师有些瞧不上他。现在郭淑美说要方老师多担待政治办公室的工作,明摆着要削罗老师的权。
“好了,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吧。”郭淑美语调虽然温和,眼神却透着凌厉,“以后我不希望在别的同学口中听到闲言碎语,罗老师你既是学生会指导老师,应该懂得如何劝说学生干部吧?”
罗锋平冷着脸离开了办公室,我却没有半分胜利的感觉。虽然郭淑美看似狠批了一顿罗锋平,但是对我而言,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如果同学们依旧对我冷嘲热讽,难道我还能录音向她汇报不成?
这反倒像是她故意利用这件事打压罗锋平似的。
“其实……”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师早就知道罗老师和杨妙思之间不简单。”
“啊?”她突然说出这句话,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这算是向我表示,我们拥有共同的秘密吗?
郭淑美苦笑道:“不过为了杨妙思的前途还有我们竟北考研机构的名声,我只能选择沉默。许抒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作为董事,背负了很多压力。”
我急忙称是,对她的成就和才能表示肯定。
她叹了口气,说道:“比如这次岳麟暄事件,问题就很棘手啊。”说罢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我记得你说过,麟暄成绩那么好,怎么会不堪重负自杀呢?”
果然是在试探我。
什么找我谈心、什么了解情况都是假的,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试探我,看我对她们的坏事掌握多少。
我用略带伤悲的语调说道:“虽然麟暄成绩很好,但是面临考研的大学生有时就会有莫名的压力,所以我也并不奇怪,只是为他惋惜。”
“是的。对了,我听说岳爸爸不久前也出了意外?真是祸不单行,具体是怎么回事?”
“交通事故。”我镇定地回答道,“抢救无效,人没了。”
郭淑美紧紧盯着我,生怕错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说道:“交通事故?这也太巧了!”
“是交通事故,我亲眼目睹。”
她点点头,又问道:“岳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只有一个奶奶,现在住在养老院。我们不时会去探望她。”
“你们真是有心,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师帮忙,请不要客气。”
“一定一定。”我虚与委蛇,胡乱答应了几句。
不过她好像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毕竟找我谈话次数太多,也会引起怀疑,索性一次问完比较合适。
“麟暄有什么遗物留下来吗?”
“哦?”我适当地露出讶异的表情,请郭淑美说个清楚。
她微笑道:“因为麟暄的文笔一直很好,如果他有遗作,我希望能发布在杂志上,作为纪念。”
我轻轻摇头,说道:“我没有找到他有留下什么字迹,只有许多书。老师您知道的,麟暄他酷爱读书。”
“那真是太遗憾了。”
从办公室出来,我真是一身冷汗,那张娇美的脸在我看来毒如蛇蝎,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毒雾,让我窒息、使我糜烂。
之后我午饭也没有胃口,听着孟佳仪叽叽喳喳在说某个女生的糗事,她东倒西歪,笑弯了腰。
“拜托,你到底在说谁?”我莫名其妙,虽然在学校食堂,但因为这里是竟北大学的关系,居然还是很安静,除了孟佳仪格格笑个不停的声音。
孟佳仪开心地把牛奶泼在她哥哥手上都不自觉,“当然是那个张洁洁啦,自以为是美女,又是击剑队领队,这次被钟教练说的好糗。”
“你高兴了,我的手就惨了。”孟佳纬的手背有些发红,这牛奶是刚煮好的,看来温度很高。
孟佳仪握住他的手,“哥,你的手烫伤了?我太不小心了!我带你去保健室?”
孟佳纬的右手似乎烫得不轻,我和孟佳仪一起陪他到保健室涂烫伤膏。虽然孟佳纬大大咧咧的说不要紧,但是孟佳仪执意要去,难得这个妹妹如此紧张哥哥,孟佳纬只得就范。
保健室在一幢独立的两层楼,二楼是保健室,一楼则是几位体育老师的办公室和堆放体育器材的地方。我们从餐厅这边过去要穿过大半个操场,孟佳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话逐渐多了起来,期间还一把抓住孟佳纬那只烫伤的手,惹得孟佳纬啊啊啊的叫了好几声。
我含笑瞧着这对兄妹,冷不防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下,那人“啊呀”一声,蹲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纸张。
“你这个人真没礼貌。撞到了人也不道歉。”似乎是宿敌遭到了挫败,孟佳仪精神状态极佳,叽哩咕噜的责备那个人。
那人顾不上捡完地上所有的东西,就急急起身道歉:“啊,对不起啊!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抬头,我突然一怔。
这个人,怎么气质和岳麟暄仿佛如出一辙?
他肤色白皙,一张脸蛋比女孩更加娟秀动人,他身材比岳麟暄更单薄,似乎还矮了一些。站在那里,有一股女孩子般的弱不胜衣,娇怯动人。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他被我看的都不好意思起来,讪讪说道:“你是许抒晴学姐吧!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现在我们大三每个人都以你为榜样呢!”
“大三?”我觉得这个男生十分眼熟,“我好像见过你。”
他笑了起来,给人的感觉竟然是嫣然一笑,“我是大三(1)班的杨斐,开学典礼上做过报告,可能学姐见过我吧!”
“杨斐……难怪,原来你是今年机构入学分数最高的。”
杨斐不好意思的笑笑,“比起学姐你来还是差远了。”
孟佳仪“哦”了声,“原来又是一个优等生呀!我说你优等生,你什么事情那么匆忙啊?”
杨斐把目光转向孟佳仪和孟佳纬,突然非常惊喜的说道:“原来是孟学长,我常常来看你训练呢!”
孟佳纬“呵呵”的笑了一声,“原来我也有粉丝啦?我以为只有管飞勤才有呢!”
管飞勤就是击剑队的队长,因为不单体育出色,相貌英俊,就连学习成绩也属上乘,所以几乎成了竟北大学最受欢迎的男生。
“孟学姐我也常常见到。”杨斐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红晕,显得非常可爱,“只不过孟学姐从来都是心无旁骛,不去管别人的。”
孟佳仪吐吐舌头,“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
杨斐的神情暗淡下来,“我……我是去教务处办理减免学费的事情。时候不早了,三位学长,我先走了。”他说完这几句,搂着一叠资料匆匆忙忙走进教学楼。
我久久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孟佳仪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孟佳纬一个箭步跨在我面前,整个人挡住我的视线,“不是说要带我去敷药吗?怎么看见帅哥都呆掉了?”
“帅哥?”我抬头微微一笑,“连你也觉得是美人。”
“怎么?”
我摇摇头,心想:又穷又可怜的帅哥。情况岂非和麟暄十分相似?
这个杨斐给我带来的晃神竟然延续到下午体育课上,直到孟佳仪提醒我今天是八百米测验,我才惊觉还没有去换运动服。
也难怪我对这件事不是很上心,下午机构难得没有课,却还要上大学的体育课,令我有些心烦,在听说要跑800米,便让我更加的紧张。
想到要跑800米,顿时有种疲惫的感觉,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生实在是太富戏剧性,难怪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按我说,生活远远比艺术虚构复杂的多。
我们学校的操场不是很大,跑八百米大约是两圈半,我体力还算可以,之前总是能轻松过关。这次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跑地心跳加速,头晕目眩,测试成绩虽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浑身无力,换好制服,几乎是挣扎着才坐回教室。
“许抒晴,我今天要去看我哥哥训练,你来吗?”孟佳仪几乎每天放学都要去体育馆,只有非训练日才会和我一起回家。
我趴在桌上摇摇头,“不去了,我这几天很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孟佳仪开始收拾书包,“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哦。”
我摆摆手,连头也不想抬,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连孟佳仪什么时候走都不记得。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我到想起回家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是一片黑暗,同学们都走了吗?
我抬腕看看手表,竟然已经六点多了,一月份的天气六点多仿如午夜。我感觉身上寒冷起来,急忙拎起书包打算回家,谁知道一踏出教室,就觉得脚步虚浮,昏暗的走廊里给我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刚刚走到楼梯口,我几乎脚下一空,栽了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再也走不动,只能软软的在楼梯边坐了下来。
黑暗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睁着双眼,迷迷糊糊中又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我仿佛睡得极长,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自然而然慢慢苏醒。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小提琴的旋律正是学农的时候听到过的《沉思》。
我慢慢起身,抓紧披在身上的大衣,一转头,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正站在窗边,拉着小提琴。
“你醒啦?”琴声初歇,吴淮明放下手中的琴,慢慢走到我身边,“好点了吗?你好像有点发烧呢!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是你救了我?”
“说救未免太过严重了。”他微微笑了笑,递给我一杯热水,“幸亏今天我在学生会有点事,拖得晚了。不然你要是在楼梯口睡上一夜,那可真的非生病不可。”
我接过水,慢慢喝了几口,热水下肚,顿时让我冰冷的四肢百骸感到一丝暖意,他轻轻将我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柔声道:“小心身体。”
“你的小提琴拉的真好听。”我真心实意地说。
吴淮明举起小提琴,“你喜欢听吗?你喜欢什么曲子?我拉给你听。”我想了想,“不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音乐细胞。”
他开始拉一首欢快的曲子,流畅又带有点娇俏的音色,让人听了不禁有欢欣鼓舞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专心听这首曲子。
音乐突然停了,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吴淮明正凝视着我,低声问道:“这首曲子好听吗?”
“曲名叫什么?”
“爱的喜悦。”
我低下头,他带着闷闷地声音说:“你喜欢我的小提琴,还是岳麟暄的长笛?”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竟然有些难为情似的别过头去。
我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尽量用平静地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