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我水米未进,整天昏昏沉沉,倒头大睡。仿佛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得到丝毫的救赎,麟暄的微笑、麟暄的温柔、麟暄的点点滴滴,在梦中恍然如生。他似乎并没有死去,而是去了远方。
来自远方,回去远方。
“晴晴,你好寂寞,我怕你寂寞。”
“晴晴你真是聪明,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晴晴,你是我最最亲爱的宝贝!你才是我的亲人!”
“晴晴,我们一起走好吗?一起出国,一起离开这里!”
我嘴里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语,“好啊,好啊!麟暄,我好想你!你在哪里?”
我感觉到父亲走了进来,在我床边坐下,然后伸手抚着我的额头,叹了口气,随后母亲也走进来,哭哭啼啼的伏在我的床边,哀哀切切的说道:“晴晴啊,你快点醒来吧!你吓死妈妈了!”
我突然有点讨厌母亲老是哭唧唧的样子,因而耳边麟暄的声音显得更加温柔,“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好,好,好,我跟你走。”我急切地回答,“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行哦!”麟暄柔声道,“你还不可以跟我走,晴晴有很多很多事情还没有完成。”
“我要走!我要走!”我一声尖叫,双眼猛然张开,母亲倒被我吓了一跳,愕然道:“晴晴,你终于醒啦?”
“抒晴,许抒晴!”有两个人挤了过来,原来是孟佳仪和孟佳纬。
我慢慢坐了起来,浑身无力,母亲拿了一只枕头让我靠在床头,“晴晴,你吓死大家了,睡了那么久。”
“是啊,是啊!”孟佳仪身上还背着书包,看来是放学了赶过来,“我和我傻老哥都吓死了,你看他,今天都没去训练。”
孟佳纬急忙点头,柔声道:“许抒晴,听我老妹说你身体不舒服了好几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母亲站了起来,扯扯父亲的衣袖,示意他离开,说道:“你们几个同学慢慢聊,晴晴,我去给你熬点粥好不好?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看着父母离去,孟佳仪低声说道:“是不是又是因为岳麟暄?”
我踌躇片刻,虽然孟家兄妹都是好人,但是麟暄的遭遇太离奇、太可怜。我根本不能确定在他们眼里,我将会变得多么无耻与凉薄。而麟暄,原本那个温柔善良、成绩优异的他,竟然怀有这样可怕的秘密,他们又会怎样看待他?而麟暄生前又是沉沦在怎样的痛苦中的呢。
不能告诉他们。
“最近我身体不太舒服,前几天又去岳家整理父子俩的遗物,有些睹物伤情。”我勉强一笑,不敢和孟佳仪充满了关怀之情的眼神对视,转移开目光。
孟佳纬柔声说道:“许抒晴,我知道你失去了青梅竹马,心情一定很难过。但是你身边还是有很多关心你的好朋友啊,佳仪是一个、我也是一个。”
我领情地点头,孟佳仪拿起我放在写字台上的那个玻璃瓶,说道:“咦?这只玻璃瓶还挺漂亮的嘛!你是准备装幸运星吗?”
幸运星三个字刺痛了我的心,我低下头,说道:“不是,不过是盛巧克力的玻璃瓶而已。我看它很精致,没舍得丢。”
孟家兄妹离开后,整个房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们家住的小区是如此安静?没有风声、没有人声,就连空气也呈胶着般地静静流动。
我将脸埋入自己的掌心,一时无所适从。
我可以相信谁?我可以告诉谁?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用麟暄留下的钱继续完成学业,继续当我的第一名?
我的目光移到我放在写字台下的书包,还有放在床头的手表和手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钱的问题,我穿的衣服鞋子,我用的化妆品,我吃的零食,虽然不是国际潮牌,但也都有名有姓,我视一切为理所当然。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母亲的话宛如一记记重锤敲击在我的心房上,我所有的幸福,竟然都是建立在麟暄的痛苦与悲伤之上。
麟暄……我默默呼唤着他的名字,心痛如绞。我们家庭,怎么能在使用麟暄用尊严换来的金钱时,竟如此安之若素?
父亲推开房门,将一碗瘦肉粥放在我的床头,他什么话也没说,我却注意到他额角的瘀青和眼睛的红肿。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已经避无可避。父亲身上的伤痕就是警告,郭淑美等人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我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联想到那天岳伯伯拿着一个文件袋出去,多半便是利用这些照片来敲诈黎何咏珊等一些贵妇人。他被杀之后,她们一定没有在文件袋里找到底片,不然也不会大动干戈,在岳家大肆搜掠,就连麟暄电脑的硬盘都拆走了。
可惜,麟暄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既然留下这些照片,必定是料到日后会起纷争,这些照片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就算不能将这些女人,尤其是郭淑美绳之于法,也可以将她们牵扯进丑闻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我仿佛看到了麟暄安排这些事情的步骤,他先拍下这些照片,然后用家用打印机和特殊的影印纸将照片打印出;再将打印出的照片放在文件袋里交给父亲保管,剩下则储存在自己的网络硬盘中,家里并不放这些东西。
到底麟暄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呢?单单是为了向我揭示,他为了我付出之巨大?以期待最终让我后悔莫及,痛苦终身?如果我这样想,那我未免太过小人之心。麟暄绝不是那种内心阴暗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呢?他索性不告诉我,让我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不是更好么?
我突然想起孟佳仪说考研时的体检马上就要开始,麟暄如果是因为担心会检验出衣原体感染而自杀,那也说不过去。因为一旦进行法医解剖,同样会验出衣原体感染。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麟暄自杀之后,本来是要进行解剖的,激烈反对的竟然是郭淑美董事与岳伯伯。
她一定是怕检验出衣原体感染会引起外界的种种猜测,而岳伯伯一定也是为了便于日后敲诈而坚决不许验尸。
难道麟暄连这也料到了?所以他才用这种方法通知我,告诉我,他的死并非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而是另有原因。
次日我去上课,其实往后应该怎么办我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依旧是有些头昏脑涨。我只知道紧紧抱着书包,其中放着拷有照片的U盘,故作镇定地走进学校。
我可以相信周警官吗?将这些照片交给他?可是这些只是没有底片的网络照片,司法实践中可以作为呈堂证供么?郭淑美完全可以说是有人伪造故意栽赃。
中午,孟佳仪邀请我去体育馆看击剑队训练,我实在没有心情,于是独自在校园闲逛。我们学校没有人会真正午休,基本都留在自习室继续做题,操场上也没有学生活动,上课下课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我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来到罗老师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是不是在我内心深处,只觉得罗老师才值得信任吗?他一直表现地十分厌恶那些阔太太,甚至当面向郭淑美提过机构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赞助,集团下放给机构的预算很充足。何况本校收费昂贵,本身就已经是一笔极大的收入。
他曾经表现出对麟暄的欣赏,毕竟常常代表学生发言的人就是麟暄。他称赞麟暄简直是中国古代文人的现代典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抓紧了制服口袋里的U盘,或许我该向罗老师汇报,他毕竟是三十多岁的大人,有社会经验,见多识广。
我小心翼翼的敲了敲办公室地门,这时门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这急促的声响带着一丝不耐烦:“谁啊?”
“罗老师,我是许抒晴,有些事想找您谈谈,请问您方便吗?”毕竟隔着一扇门,我怕罗老师听不清,故意抬高了声音。
“我这里有点事要处理,你一会儿再来吧”罗老师的语气很急,好像是在敷衍我。
“罗老师,恐怕不行,下节课我们不下课,一会儿班主任要开一个总结会,只有散会我才能过来,事情有点急,您能让我先进去吗?”
门里沉默了好一会,传来依然急促的声音,“我也有急事,你能不能明天来找我?”
听了罗老师的回答,我却觉得更加反常,平时快人快语的罗老师为什么今天这么扭捏。但既然老师发话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明天来找他了。“好的,罗老师那我先走了”说罢,我走向楼梯转角,心事重重的准备回到自己的班级。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开门声,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杨妙思从罗老师的办公室走出来,而罗老师的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再看杨妙思,此刻的她双颊微微泛红,笑着向罗老师挥手再见。
奇怪,罗老师不是有急事吗?难道这件急事和杨妙思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和罗老师单独聊了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回身走向罗老师的办公室,大声问道:“罗老师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可令我吃惊的是罗老师和杨妙思竟是一脸惊慌地看着我,那眼神中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恐惧。杨妙思快步离开了我们。而罗老师也是敷衍的驱赶着我:“我还有急事,明天聊”话音未落,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眼前发生的一切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我仔细想着罗老师和杨妙思刚刚的反应,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那些U盘里的照片,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莫非?
一个恐怖的想法使我不自觉的伸手抚着自己心口,突然惊觉一直别在胸口的胸牌不见了。
我们竟北考研机构与其他机构相比,更像一个学校,也许是因为机构建在学校里面吧。至于胸牌,在反面刻有每个同学自己的名字。或许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归属感,机构规定凡是累积满三次没有佩戴胸牌的人要被口头警告一次,三次之后要上报导员。
我的胸牌是在哪里丢失的?机构大楼的口有值勤的同学检查,因此我不可能把胸牌忘记在家。难道是在政治办公室处附近?
想到这里,我不由心里一阵收紧。
我离开教室,站在走廊思量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去政治办公室寻找。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吴淮明捧着一叠试卷站在我面前,带着诧异的口吻说道:“你的胸牌呢?丢了的话要尽快向学校申请补办哦,小心被被老师找麻烦。”
我点头称是,突然问道:“今天是周三,你们学生会开例会?”
“是啊!”他戴着眼镜就显得温和了许多,那种具有攻击力的凌厉眼神被掩饰,只有薄薄的嘴唇依然流露出主人的冷淡。
我试探道:“那么……杨妙思也回教室了?”
“她?去罗老师办公室讨论下个月的辩论赛和主题讲座了。怎么?你要找她吗?”
我这才想起,原来罗锋平同时兼任机构学生会的指导老师。
那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虽然不愿意,我还是当天就递交了申请,要求补办胸牌。张老师照例批评了我一顿,说我应该小心保护胸牌,这代表了机构的荣誉。
一连几天都平静无波,偶尔在路上遇见罗锋平,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对我笑了笑。我心里顿时有个不现实的幻想,或许我的胸牌根本就是不慎丢失在别的地方了。
周五放学的时候,杨妙思来我们教室找我。
“许抒晴同学,”她面无表情,但我可以从她的眼睛中看得出惶恐,“罗老师请你去一次办公室,我们想和你商量下次辩论赛的事情。”
“我?”我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推托道:“我从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还是算了吧。”
杨妙思突然发怒,说道:“是啊,是啊!你是第一名,我们学校的骄傲,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嘛?”
众目睽睽之下,我有些难堪,同时也意识到该来的总会来,想逃也逃不掉,既然罗老师有请,我只能去看看他到底想对我说点什么。
因为第二天是双休日,竟北大学总算有了点学校的样子,一群男生在操场打篮球,也有女生们怀抱书包,坐在花坛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心仪的男生在球场上一展英姿。
敲开办公室的门,杨妙思却不进去,只是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间办公室只有罗锋平一人使用,他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对我展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请坐。”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胸牌往我面前推了推,说道:“许抒晴同学,这是你的吧?”
我故作惊讶,“啊,这枚胸牌我丢失很久了,居然被您捡到了!”
罗锋平微微一笑,“你不是个好学生呀,胸牌丢失了很久,居然前几天才报失。小心老师给你个口头警告哦。”
我收敛起笑容,索性直视着他。
罗峰平话锋一转:“许抒晴同学,这封信也是你的吧?”说罢,罗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封粉色封皮的信。
我接过信件一看:亲爱的我喜欢你很久了?看到这里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我……”
就在我开口的时候,只听见杨妙思办公室门口大喊一声:“许抒晴竟然给罗老师写情书”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口就挤满了人。
我瞬间陷入了尴尬之中:“这不是我写的信!”
“但我对照过作业,这就是你的字啊。”说话间罗老师翻开我的作业本示意我对照信件与作业上的字迹,我拿过信件与作业对照,发现字迹竟然一模一样,这令我震惊到说不出话,而就在这时门口的同学喊得更凶了:“许抒晴向罗老师表白了”。
就在我无言以对之际,吴淮明突然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淡淡地说道:“许抒晴,你说让我等你五分钟,怎么五分钟那么久啊?”
看见他,我忽然好像恢复了意识,身上失去的气力又回来了。
杨妙思愕然看着他,“吴淮明……”
吴淮明握住我的手,淡淡说道:“罗老师,她昨天给我的情书怎么在你手里啊?”
“你怎么证明这是她给你的情书啊”罗老师口气冷冷的问。
吴淮明指着这封情书说的:“这张带有金边的纸,来自我的笔记本,而这个笔记本是我父母在我成人礼那天送我的独一无二的礼物,这张纸我之前只给过许抒晴一个人,而且我和她约定过一定是为了我而使用这张纸,否则这张纸不能使用,我相信抒晴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所以这一定是许抒晴给我写的。”
罗峰平看了看吴淮明,又看了看我,一脸严肃的问我:“是这样吗?”
吴淮明的突然闯入让我不知所措,但我明白他是在救我,于是我使劲点了点头。
罗锋平一时语塞,他的目光转向杨妙思,两人面面相觑。
吴淮明拉着我离开办公室,不管围观的同学们仍旧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瘫在自己的座位上,委屈憎恶的情绪连同着决堤的泪水宣泄出来,忍不住伏在课桌上哭出了声。
吴淮明就站在我身旁,他默默地看着我,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递上纸巾,我泪眼朦胧地问:“你怎么会来?”
他苦笑道:“你以为杨妙思和罗老师之间的事只有一两天吗?那次你问我杨妙思去了哪里,我就已经意识到你看到了什么。刚才杨妙思约你去罗老师的办公室,我想就跟着去看看。”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吴淮明平静地说道:“他们想要先发制人,把你的名声弄臭,这样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我一抬头,撞见他那双闪烁着玻璃反光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