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里,郭淑美董事正郑重其事的讲演着,这是每月一次的总结大会。因为竟北考研机构与竟北大学的亲密关系,所以每次总结大会双方都格外重视,也因此竟北考研机构可以破格使用属于学校的大礼堂。照例,郭淑美董事总会回顾一下每个月的学习排名和机构的运转情况。
每到这个时候,全机构五百多名学生都要在礼堂集合,这个礼堂十分巨大辉煌,可以容纳八九百人,所以五百名学生也并不显得拥挤。据说这个富丽堂皇的大礼堂就是由力威房地产建造的,黎太太出了不少力,也为她赢得了“助学”的美名。
主席台前除了主持人罗锋平老师之外,还有清一色的五位贵夫人。这五位贵夫人除了黎太太和经常来学校的钱太太,其余几位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听罗老师介绍,应该也是我们机构的赞助人之一。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麟暄的照片里没有她们。
郭淑美董事的声音很柔美,她保养的极好,虽然年逾四十,但是看起来却还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少妇。我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眼前竟然浮现出照片上的情形,就连孟佳仪悄悄和我说话我都浑然不觉。
“抒晴!”孟佳仪在我耳边呵了口气,我吓了一跳,“做什么?”
她用带着诧异的眼神看着我,说道:“你刚才看郭董事的眼神好奇怪。”
“奇怪什么?”我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着。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中,“有点凶狠的意味。许抒晴,你很少那样看人的。”
“是么?”
她点点头,“放学我去接我老哥出院,你一起来吗?”
“好!”
散会后,我随着人流往外走,正走到主席台这里,郭淑美董事叫住了我:“许抒晴同学。”
我慢慢转身,面对她时我已经带着淡淡的微笑,“郭董事?”
她笑着走下台,握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前推了推,冲着另三位贵妇人说道:“齐太太、万太太、陶太太,这位就是我们机构的骄傲,许抒晴同学。”
我微微颔首,“三位太太,你们好。”
齐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给人的感觉十分讨厌,“听说许抒晴同学是逢考必第一呀,那一定是很聪明的了。”我刚要谦逊几句,她随即说道:“可惜矮了点,你没165吧?”
我还未回答,那边的陶太太已经笑道:“人家还是正当青春,还可以长呢!哪像你,老菜皮一只,早就停止发育了。”
齐太太啐了她一口,眼睛却看着我,说道:“我是老菜皮呀,那你也是啰!”
万太太则对郭淑美说:“郭小姐啊,人人都说你们学校的许抒晴才貌双全,有没有才呢我们可就不知道,不过我看这个貌么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齐太太咯咯笑道:“那是,只要有中人之姿的女孩子,学习出色,也就是美女了哦!”
我冷冷瞧着她们,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
黎太太走下台来,斜睨了我几眼,话中有话地说道:“你们不要这样胡言乱语。淑美,快让许抒晴回去吧!许抒晴还要好好学习呢!她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呢。”
郭淑美微微一笑,对我嘱咐道:“许抒晴,这次月考你又是第一名,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要更努力哦,老师对你寄予很高的期望。”
我在心底暗骂,还是向她们微微行礼,恭顺地说道:“那我先走了。郭董事、各位太太,告辞。”
我走出礼堂门口,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罗锋平老师也走了出来,刚出大门就在低声嘀咕,“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一群自以为是的女人!”
看见我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讪讪地说道:“许抒晴,你不要在意啊!这些女人仗着老公有点臭钱就自以为是,胡言乱语,像疯子一样。”
罗锋平平时就有些看不惯黎太太她们,常常在背后说,机构只不过是这些女人借以出风头的工具罢了。
放学说好和孟佳仪一同去医院接孟佳纬出院。一直神采飞扬的她忽然变得沉默,一路无话,就算我想要引她开口说几句,她也不过是唯唯诺诺的敷衍。
这个状态有些反常,以前即使她考试上了白榜,也不过哀叹时运不济而已,很少会持续到放学还是如此颓唐。
“怎么啦?傻妞!”孟佳纬要出院,心情似乎很好,嗓门很大的嚷嚷着,“马上要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去!钟教练来看过我了,说没我不行!哈哈!”
孟佳仪勉强笑了笑,也不搭腔只是帮哥哥提起手提袋。孟伯母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询问道:“许同学啊,我们家傻丫头是不是考试不及格啊?”
“没有。”我赶紧分辩,“因为今天上了很多主课,很累。”
孟伯母顿时吁了口气,“其实不及格也无所谓,主要要活的开心,整天像个老太婆似的有什么意思?”
在孟家,孟伯母一定要留我吃晚饭,盛情难却,我打了个电话回去却没有人接听,父母都不在家吗?算了,回去再说吧!
这顿晚饭吃得很乏味,虽然孟伯母厨艺不错,孟伯父也十分幽默有趣,孟佳纬更是胡言乱语,手舞足蹈,但是孟佳仪始终不发一言,低头扒饭,神情相当落寞。
我回去的时候孟氏兄妹送我,孟佳仪在孟佳纬的追问下,总算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原来她中午又去训练馆看击剑训练,最后被人赶了出来。
孟佳纬吃惊的问:“你又去看训练?我又不在,你去看什么呀?我们管队长很严格的,他不太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以前我在他不好说什么,你不该去的。”
我冷眼旁观,孟佳仪有些扭捏作态,作出的解释十分牵强,说自己中午去习惯了,一时忘记哥哥还在医院什么的。
我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就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哭,父亲则在一边唉声叹气。
看见我进门,母亲厉声道:“你这个死丫头在外边惹了什么回来?你要害死我们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只见父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眼睛都是乌青,我急忙飞扑过去,扶着他,着急的问:“爸!怎么回事?谁打你?”
父亲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我一向小心谨慎,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几个戴摩托头盔的人,二话不说就打。打完之后还狠狠地说,叫你的女儿少管闲事!”
母亲冲了过来用食指狠狠点了下我的额头,边哭边说:“你惹了什么人啊?你是不是要弄死我们才高兴?”
我惹了什么人?我深蹙双眉,我不过是个女大学生,能惹什么人?我慢慢在父亲身边坐下来,脑海中飞快地转动着,我这段时间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冒充邮购公司给黎太太打了个电话,当时我使用的是家里的座机。
“你们不要这样胡言乱语。淑美,快让许抒晴回去吧!许抒晴还要好好学习呢!她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呢。”
黎太太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是的,一定是她!她既然查到是我用座机匿名拨打她的手机,多半能料到我从麟暄这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她的丑事,不然我根本不用故意试探那个号码到底是不是她。
我猛然站了起来,“这个臭女人!”我大声咒骂着,“太过分了!”
母亲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你在骂谁?”
我冷笑道:“爸,妈,你们还要瞒我多久?昨晚我发现照片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内情。看妈那么大的反应,事情一定不同寻常。既然你们都说麟暄喜欢我,那我更有权利知道真相!”
母亲突然伏在父亲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她哭得我烦躁不安,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无比烦躁:“你们告诉我吧,好不好?”
母亲突然站了起来,“好!我告诉你,让我来告诉你许抒晴,你的幸福生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拉了一把母亲,却被她一把甩开,“让我告诉她!她也不小了,应该让她知道了!何况,麟暄和兴之都死了,瞒着一点意义都没有!”
“本来你爸爸是在一家普通的进出口食品公司上班,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年,总算爬到了经理的位置上。我们家虽然谈不上很富裕,但也算是中产了。曾经你爸爸还打算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再买一辆好一点的车,可是这一切在你念中学的时候就全部成了泡影!”
母亲回忆往事又是泪水涟涟,她边抹着眼泪边恨恨地说:“你爸爸跟着总经理投资失败,因为是动用了公司的钱,所以被逼辞职,还要赔付很大一笔,不然就要坐牢。当你爸爸想尽一切办法把窟窿堵上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债台高筑。”
我听得一头雾水,回忆整个中学时代,都没有任何相关的线索。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流着泪说:“按照当时的情况,我原本打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掉,可你爸爸担心影响你的学习,硬是不答应,所以家里看上去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加上你那个时候住校,又非常用功,也的确没发现什么。你知道我们有多难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真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你回来要三百元钱春游,天哪!我的零钱包里只剩下五元钱,叫我拿什么给你!”
母亲的这些话真的让我惊呆了,他们真是一对影帝夫妇,以至于我这个女儿,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家里的巨大变故!
“就在那时,岳兴之挺身而出,不但拿了三百元给你春游,还让你爸爸进他的公司上班。我们与他家并没有什么交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他的儿子,而麟暄呢,一定是为了你!”
我眼眶变得潮湿,鼻子发酸,坐倒在沙发上,苦涩地说道:“妈!爸!我不知道你们受过那么多苦!”
父亲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我的头,以示安慰。
“本来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也算是安稳,谁知道一年之后又出了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户倒霉的人家拖累别人,岳兴之的小公司被人恶意欺骗,一夜之间,他也成了穷光蛋。我至今记得他和你父亲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那是怎样的一种悲惨的情形!”
说到这里,母亲掩面而泣,哭了一会,她冷静下来,继续说道,“那时你刚念大一,我本来提出想让你退学,因为名校的费用实在太高,我们两家都负担不起了。谁知道,麟暄坚决反对,他说他有办法弄钱。我们本来都不信,他也只是个大学生,哪里来的钱?可是他却跪在我们面前说,一定要信他一次!”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麟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我渐渐有点明白母亲想说什么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实在不敢想象,我紧紧盯着母亲,眼中不断有泪水涌出来。
“果然,第二天他就拿了两万元过来。我们都吃惊于他究竟是如何弄到钱的,他不肯说,但是后来终于纸包不住火……你们那个郭董事,根本就不是个人!她让麟暄顶着实习生的名义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受害人根本不止他一个。我们后来劝麟暄不要这样做了,可是麟暄说,抒晴学习好,人聪明,将来一定有大作为,现在不能为钱而为难!”
我浑身一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慢慢瘫到在地上,此时我无比痛恨自己,我是人吗?我还是人吗?难怪父亲曾经说我天性凉薄,遇事总是七分想着自己,三分顾念别人,在这三分中却还有一半是无可奈何。
“那时,你爸爸也想着要出去重新找份工作为麟暄分担,可是因为他有前科,虽然没有被判刑但是被写入档案,就算有公司要他,一看清楚档案就立刻回绝了。一年多了,竟然一份工作都没找到过……我们两家五口人,居然都靠着麟暄的钱活得有滋有味……”
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存折,狠狠扔在我面前,说道:“你知不知道,麟暄死前还以你的名义存了十万,他说这十万虽然不多,但是足够让你研究生毕业。那时候凭你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为钱所困了。你看看,他连你的未来都设想好了,可惜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他的这几句话,简直就是遗言啊!”
“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喃喃自语,眼前一片模糊,可是我却心里明白,当时就算麟暄向我明言,说不定我只会唾弃他,而不是去帮助他。
“告诉你?”母亲冷笑道,“怎么告诉你?告诉你他很可能已经得了衣原体感染吗?”
我尖叫一声,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耳边只听见父亲惊惶的声音,“抒晴!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