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中，两条沙尘朝着落日方向疾驰而去，青衫渐行渐远，帅旗下的寒坚也渐渐地迷蒙了双眼。
他思绪被那袭风中跃动的青衫，牵扯回了七年前的雪夜。
……
龙元十七年，大寒。
剑州，剑阁郡，城南十五里，剑门关下数百个火塘熊熊的烧着。
雪夜里，零星的火光微弱地好似即将凋零，士兵们拼命的往火塘里添着柴，仿佛火塘稍不留神，瞬间就会被大雪吞噬。
寒坚率军前往镜州，不料大雪封山，大军只能停留在剑门关下安营扎寨，就在此时——凛冬之夜，青衫少年踏雪而来。
雪夜，少年一袭单薄的青衫，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远处闪着星星点点火光的山谷走去，少年脸色惨淡，紧了紧的手中摩挲的长剑。
雪又开始落了，伴随着远处隐隐的雷声。
雪越下越大，片刻间白色的雪就覆盖了前几日落下的旧雪，山中的松树如盖般的树冠上落满了白雪，就连皴鳞苍劲的枝干上也积上了厚厚一层，大雪覆盖下的山路更加难行。
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脚下的雪被踩的“吱呀”作响。
——亥时了吧！
青衫少年下意识的收紧衣袖，一丝彻骨的寒意扑身而来，透过单薄的丝衫，刺破肌肤，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他艰难跋涉下，那个亮着火光的营门就在眼前，他加快脚步，朝着营门走去。
却不料被一声怒喝叫住：“站住！哪里来的野小子，武烈公爵军营，岂容你个野小子擅闯！”
少年恶狠狠的瞟了一眼营门前站岗的两名士兵，其中一个痞里痞气的中年士兵朝着他啐了一口唾沫。
“军爷！小的几天没吃饭了，军爷赏口饭吃！”青衫少年低声讨好。
“呸，别不知好歹，再不滚，老子揍死你！”那个痞里痞气的中年士兵朝着少年一脚踹来。
少年眼神一冷，一个纵身躲过。
“既然不给，那就只能抢了！”少年眼神一冷，一个纵身躲过，快步朝着军营中走去。
“大胆！擅闯军营者，杀！”中年士兵飞踹的一脚被躲过，立刻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枪，朝着少年刺来。
“既然动手，就休怪我无礼了！”少年陡然站住，拔剑相迎。
长剑一出，寒芒乍现，朝着来人那一枪就迎了上去，“叮”的一声金属交鸣声，长枪被震飞了出去，士兵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少年，少年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影如鸿，紧贴士兵面门而去，随后，抬手一剑斩去。
他并未想取人性命，刚刚那一斩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剑刃离那人三寸时，他手腕一抖，用剑身斩向士兵的前胸。
只听“咔嚓”一声，士兵肋骨断裂声传来，一个照面，那人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另一个站门哨的士兵见状，大惊失色，紧忙鸣起营门上挂着的铜锣，歇斯力竭道：“有人擅闯营地！”
军帐中，长案前中年男人挑灯阅着军书，忽闻营门外鸣锣，怒声大喝，询问一旁军士：“吴中，发生了什么事！”
“禀大将军！营外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擅闯营门！”
“什么！”中年男人不可思议到“随本将去看看！”
——“诺！”
军士拨开帐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快步朝着营门的方向疾步而去。
临近营门，只见三十多人围着一个少年，却没人能近身，地上躺着数十个哀嚎不止的士兵。刹那功夫，一个照面，又被少年击倒两个士兵。
中年男人见状，面露惊色——这少年身手了得。
“吴中，去会会他！”中年男子冷笑，眼神中竟透着一丝玩味——吴中可是自己麾下出名的百人敌。
“诺！”男人领命，抽出腰间缳首刀，朝着少年冲了过去，糙着嗓门冲着他怒吼道，“小子，爷来会会你！”
壮硕的军士单手操起几十斤的缳首刀，大开大合朝着少年劈砍了过去，少年也不急，待到刀口近身的刹那，左脚往后一挪，一个侧身躲过。
刀刃劈空的瞬间，军士手腕一转，刀口一横，朝着少年侧身的方向追砍过去。
少年眼神一凌，深知自己刚刚轻敌大意，手上也不慢，手中长剑迎着缳首刀挑了过去。军士只觉虎口一震，一股巨力从刀口传来，如同砍到生铁一般，手中缳首刀差点脱手。
军士惊慌失色，向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双手握刀再次劈砍了过去。
少年嘴角撇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笑，仗剑而立。刹时，少年身影如鸿，陡然间却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一道寒芒朝着那人袭了过去。
“不好！”不远处观战的中年男人惊呼。
“啊！”壮硕的军士大喊一声倒飞出去，“轰”的一声将营门前一棵腕子粗的松树撞断成两截，树上的积雪纷纷扬落下。
半空中一点寒芒，闪着银花，“噌”的一声入土，赫然是刚刚军士手中用的缳首刀，此时被斩成了两截，刀刃扎入土中，白雪覆盖下森然没入三分。
少年轻瞥众人，仗剑而立，满身的桀骜不驯。
“好！”不远处有人鼓着掌，朝着人群走来。
众人见来人，纷纷抱拳躬身，齐齐大喊道：“大将军！”
“小兄弟武功了得，寒某佩服！”中年男人抱拳，朝着少年行了一礼。
“你又是何人！”少年不屑的瞥着来人，浑然不惧。
“小杂种，瞎了你的眼！”有人谩骂。
“哈哈哈……我乃帝临国武烈公爵：寒坚！”中年男人丝毫没有在意少年的无礼，反而朗声笑的更甚，“不知小兄弟可否赏脸饮酒一碗，寒坚虽身处军中，却素来喜欢结交江湖豪侠，小兄弟身手了得，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呀！寒坚愿与小兄弟交个朋友！”
青衫少年点了点头，有些惊愕的看着眼前中年男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惧，点头应下，手中长剑一转，寒芒一闪“嗖”的一声长剑入鞘。
一旁士兵取来一坛酒，寒坚接过酒坛，将酒斟满两只食饭用的陶碗，一手端着一只，径自朝青衫少年走了过去，道：“来，小兄弟干了这碗酒！”
少年接过陶碗，手中长剑往雪中一插，捧起陶碗一饮而尽。
寒坚不露神色，却心中大惊。
暗想，刚刚自己本想给眼前少年一个下马威，特意命手下士兵取来烈酒，还让他们取来两只平日食饭用的陶碗，就是想给他点颜色，如果对方还敢放肆，自己便会出手擒下他。
“哈哈……好！果然少年英才！”寒坚大笑，抬手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净。
少年衣袖一挥，将手中陶碗抛了出去，不倚不偏正好落到刚刚送酒来的士兵怀中，然后脚尖轻点没入雪中的长剑，长剑空中转了个圈。
寒芒一现，少年探出左手一把握住剑鞘，手腕一转，将握剑的手背在身后，顶着寒风桀然而立。
“小兄弟，深夜到访军营，不知何事？”寒坚上前一步，拍了拍少年的肩。
“恕小子冒昧，连日大雪，缸中米粮已经见底，家里尚有一人在挨饿，无奈来向将军讨些食物充饥。”少年无奈，抱拳躬身，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小兄弟稍等片刻，我立刻差人去取！”寒坚回头对手下两名士兵吩咐，眉眼中透着一股子不悦。
说完，寒坚回过头，在少年周身上下打量一番，饶有兴趣的问：“小兄弟身手了得，不知师从何处？”
“无门无派，平日喜欢舞刀弄剑，会些雕虫小技罢了！”少年神色犹豫，显然在刻意隐瞒。
“哦……”寒坚何许人也，他早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也不继续追问，反倒是假装木讷，“那……小兄弟高姓大名！”
“嗯……”少年迟疑了片刻，目光佯装镇定，缓缓开口，“小子山野草民，自幼父母早逝，食百家饭长大，无名无姓。”
“没有名字可不行，小兄弟武艺了得，酒量也惊人，我就唤你阿酒如何？”中年男人坚毅的目光投到那人身上，拔都拔不出来。
“嗯？”显然有些意外，少年第一次认真的注视起眼前的中年男人，“谢将军赐名！”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将一个打好的包袱递到少年手上，怯怯道：“少、少侠……”
“谢过！”少年接过包袱背在身后，双手抱拳答谢。他并不想多做逗留，说完，转身朝着营门外走去。
“小兄弟且慢！”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喊声。
少年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攥紧手中长剑，却丝毫未犹豫。
只见雪夜里，一袭青影桀然转身，波澜不惊。
见状，寒坚一挺脊背，目光灼灼的看向远处漆黑如墨的夜空，朗声叹：“盛世贫贱，耻也！八尺之身，食之无米，大业未立，何以为家？何不剑指四海，傲视苍穹，立不世之功，待到衣锦还乡，许她一世华裳！”
少年面色一惊，一双冷彻见底的眸子燃起光亮。
犹豫再三，少年重重地抱拳，呼吸急促：“将军！待我暂回，安顿家里，阿酒愿随将军——立不世之功！”
——许她一世华裳！
少年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无尽虚空中呐喊着，颤抖着，那是少年的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