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沐在血中的那座土城,在呼啸的沙尘中摇摇欲坠。
残垣断壁下,人们厮杀在一起,那惨烈的场景至今都是幸存者的逆鳞。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无尽哀嚎声,堆积如山的尸体,殷红的鲜血模糊了人们的双眼。
那一刻,这世界浸泡在泼天血红中。
土城外,数十骑铁骑被团团围住,领头的阿酒依旧在拼命冲杀,连斩数敌,却依旧突不出重围。
——也许是太过桀骜,自他踏入沙场那一日起,到如今,历经大小战役三十余起。
他从未戴盔披甲,仅凭一匹白马、一袭青衫、一柄长剑,乱军之中来去自如,单枪匹马取上将首级,归来时,片血不沾。
如今却满身伤痍,只怕今日将铩羽于此。
正当阿酒绝望之时,遥远的沙丘上传来一声呐喊。
“爹爹!你看!”沙丘上,一袭白衣银甲少年身影,指着远方。
帅旗下寒坚凝眉远眺,男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夕阳下,目所能及处,隐约闪着数百点星星点点的银芒,那些银芒一动未动。
寒坚知道,每一点未动的银芒,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凋零。
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拳头,寒坚从一旁军士手中接过长槊,突然大喝一声:银翼铁骑,有死无伤!杀!”
说完,他纵马持槊,朝着那轮血日落下的方向驰骋而去,身后数千铁骑毅然决然的随之而去。
大漠上,卷起的沙尘宛如一条咆哮的苍龙,朝着落日的方向,铺天盖地飞驰而去,马蹄声和嘶喝声响彻天地。
蹄声如雷,大地也跟着颤抖,突然有人一声暴喝。
“——雁形阵,列阵!”
身后铁骑以寒坚为心,整齐的从军中分成两列,前后相应,依次排开,数千铁骑瞬间列阵完毕,浩浩荡荡往前推进。
时间如白马过隙,愈来愈近。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像一场梦魇,成千上万具白森森地骷髅人,组成一支诡异的军队。
他们不会说话,没有嘶杀声,只是静,静的只听的到骨胳之间碰撞的声音。
他们机械的重复着一个命令——杀!杀!杀!只有无尽的杀戮。
他们以白骨为武器,刺入敌人的身体,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敌人不再挣扎、不再哀嚎、不再呼吸,他们才停手,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直无尽的重复,直到天地归于寂静不再有生灵。
人们看着那无数具白骨,一眼惨白望不到头,那是空洞的、幽深的、毫无生息的——地狱!
眼前此情此景,惊的寒坚倒吸一口凉气,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将士,不由的眼中生怯。
——他寒坚戎马一生,这一次,却心生畏惧!他胆怯了,怯的是身后那一条条情同手足的鲜活生命,他不想再看到他们倒下,死去。
“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家!”寒坚心中暗念,随后便不再犹豫,凝眉怒目看向他的敌人,满是决绝。
“——天马展翅,杀!”
近敌数十丈,寒坚大喝一声,端起银槊,平于胸前,握住缰绳的手,在披着战甲的马头上一拍。
一连串机关触发声,战马的脖颈处固定的暗匣“铮铮”数声利刃破空声,一道道金属利刃闪着银芒从暗匣中弹出,瞬间变成两支银翼。
数千匹长着银翼的铁骑,疾驰而来。锋芒毕露的银翼划破空气,发出“嗡嗡”的冷颤声,杀意尽现。
“怕吗?”寒坚凭空喊了一句,没有回头,就这样问着,风中那句话传了很远。
——“不怕!”
传来的却是身后数千人齐声呐喊,那气势,足以撼天动地。
“哈哈哈……”寒坚先是一愣,紧接着仰头长笑。
两个呼吸间,铁骑如同一阵飓风,一头扎进骷髅海中。
锋利的银翼如同割麦子一般,所过之处,骷髅兵被斩成两截,在战马冲击下纷纷被踩得粉碎,骸骨横飞。
马蹄溅起的沙尘,让这座本该在落日余辉下寂静老去的土城,此时,却如同正在经历一场风暴,沙海中它宛如一叶扁舟,任由着风暴摧残。
铁骑去意未减,径直朝着不远处被数千骷髅兵围困的数人驰去。
渐渐地身后开始传来惨叫,寒坚不忍回头,手中长槊往上一挑,一具骷髅兵被他挑飞了出去,随后他又长槊一扫,数具骸骨被他凌空劈碎。
……
几经冲杀,满地的骸骨七零八落的散碎一地,骷髅大军虽已溃不成军。
但是寒坚率领的三千银翼铁骑也已死伤过半,几经重组,勉强保持着阵型。
“小心!”一声惊呼,青衫跃马而起,一剑劈碎一根直朝寒坚射来的骨刺。
“阿酒,尸陀余孽呢?”寒坚见阿酒突出重围,迫切的问。
“禀将军,我们赶到土城时,他们就已经被杀死在土城中了!”阿酒一边挥砍着,一边回头说着。
“被杀死了?”寒坚疑惑。
“准确的说是自愿献祭!”阿酒一剑劈开一具朝他扑来的骷髅兵,只觉小腿处一阵火辣的疼,热血直冲上头来。
阿酒低头一看,一具只剩上半身的骷髅兵,正一口咬在他小腿上,鲜血瞬间就从骷髅的牙齿缝里流了出来。
下意识的挥剑,银芒一闪,长剑刺穿了骷髅的天灵盖,他手腕一转,一股凛利的剑气瞬间将骷髅击的粉碎。
“那些人围坐在土城中央一个类似祭坛的石台上,自己用短刀沿着下颚刺入头颅,是自杀无疑!”阿酒又是一剑劈碎两具骷髅兵。
“哦……”寒坚吃惊,“这么说,这些骷髅军团是尸陀余孽召唤出来的?”
“父亲!”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寒坚回首望去,只见自己的长子寒风也率领众人突围了出来。
“大哥!”寒玉一见那人,策马迎了上去。
“风儿……”寒坚激动的哑口无言,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刚刚在阵中厮杀,寒坚不见儿子寒风的踪影,心急如焚却也无奈,他率三千铁骑,在数万骷髅大军中冲杀本就不易,纵然是他寒坚也无心顾暇儿女之情。
“你跑哪去了?”阿酒见到来人,喝斥道。
“我去找万骨舍利了!”寒风气喘吁吁的与大军汇合,虽然满身是伤,银甲上沾满了血污,甚是狼狈,却依旧那般桀骜。
——“你在找我吗?”
陡然,一个诡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纷纷凝目朝着发声的地方望去。
当他们看到那人时更加惊愕,一个十来岁小喇嘛,端坐在土城最高的塔楼顶端,凝视着土城下的众人。
“你是谁?”三人同时脱口而出。
“他不是在找我吗?”出乎意料地,小喇嘛抬起一只稚嫩的手,指了指寒风。
“你就是万骨舍利?”寒坚诧异到,难掩脸上的惊讶。
“你们不信吗?”小喇嘛话未说完,只见一袭青影闪过,仿佛一道惊鸿,在土城上几个停顿,朝着塔楼上端坐的小喇嘛袭去,一道满是杀意的寒芒直取他的命门。
电光火石间,渐黯的夜空中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在剑锋触及到他的一刹那,一只小手轻松的挡下那凌厉的一剑,一张结界从他掌中绽放——一朵洁白的莲花。
轰然的响声中,那道青影被弹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远处的白骨上。
被打飞的阿酒只觉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要不是刚刚自己凌空借力,化解了不少力道,此时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自己肯定命丧黄泉了。
“现在离去,我不杀尔等!”小喇嘛收回手,双手合十,掐了一个佛印,讪讪开口。
“我等受天帝之命,诛灭尸陀国,迎万骨舍利回帝临城。帝命未达,我等不敢回!”寒坚仰头凝视着小喇嘛,恭敬地开口。
“是吗?”小喇嘛微微一笑,忽然手腕翻动,凌空划了一个弧——刹那,脚下的土地开始晃动,黄沙飞扬。
那一瞬间,战马焦躁不安起来,发出一阵阵嘶鸣,黄沙下陷,一具具白骨破土而出。众人脸色煞白,大惊失色。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小喇嘛兀自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寒坚惊呼。
“菩萨布施,不惜生命。”小喇嘛并未理会寒坚,默诵了一声佛经,继续开口,“这里是尸骸净地——万骨城。刚刚那两万具尸骨守卫,你们勉强应对,那接下来的百万具呢?”
“什么?”寒坚脸色煞白,惊呼,满脸的惊愕。
良久无声。
这是一场静默的对峙,寒坚不愿违抗天帝之命,更不愿辱了武烈公爵府的家训——血染沙场,有死无伤!
然而,夜彻底降临,夜空中一轮孤月将皎白的月光洒向大地,照的人莫名的全身阴冷。
周围方圆几十里的黄沙下,不断的爬出骷髅兵,目所能及处一望无际。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喇嘛缓缓开口,望向众人的眼中生了一丝怜悯。
寒坚面如死灰,还是作出了抉择,厉喝一声:“银翼铁骑,全军撤退。”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终究他还是不愿看到那群年轻鲜活生命,丧命于此。
“诺!”紧接着,众人面色难看的驱马列队,他们如释重负,却第一次背负起战败的耻辱,他们心有不甘。
片刻,整齐的铁骑列队完毕。数不尽的骷髅大军让出一条路,寒坚大喝一声:“撤退!”
撤退时,众人见寒坚一动未动,也纷纷扼住马缰,停留在原地。
领兵的吴中,嗓门朝着寒坚大喊:“将军请先行!”
“全军撤退,违令者,斩!”寒坚怒瞪众人,大喝。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寒坚怒喝众人,一把扯下腰间挂着的令牌,朝着那个壮硕黝黑的男人丢了过去。
吴中一把接过玉牌,眸中闪出一抹不可察的微波,他拱手抱拳,恭敬大喝:“诺!”
随后,吴中策马扬鞭朝着骨海中那条小径疾驰而去,一路扯着嗓门儿大喝:“全军撤退!全军撤退!”
顷刻间,马蹄声响彻寂静的夜空。
……
大军跑出数十里,渐渐地有人窜动起来。
忽然有人大喊:“我们要与将军同在!”
“对,与将军同在!”
“我们不能丢下将军……”
“血染沙场,有死无伤!我们绝不抛下将军苟活!”
行进中的铁骑军嘈杂声骤起,他们纷纷勒马不前,调转马头。
吴中率先策马冲了回去,众人也纷纷跟着他,朝着土城方向飞驰而去。
见状,阿酒捂着胸口,右手攥住马缰,双脚在马腹上一蹬,正准备跟上,却被一人拦住。
拦路的那人身形伟岸,剑眉星目,手持银枪挡在他马前。
“酒兄留步!”拦路的人正是寒风,他双手抱拳,话语中英气十足,“我要追随父亲杀敌,武烈公爵府不能后继无人,还望酒兄能带玉儿回家!”
“我也要随兄长一同上阵杀敌!”一旁的银甲少年急切地大喊。
“胡闹!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你得听我的。”寒风没有看少年,反倒是满眼透着恳求的看着阿酒,“酒兄……”
“好!风兄弟,酒某答应你,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把二公子带回帝临城……”
话未说完,只觉身旁的银甲少年,扬起马鞭准备跟着众人一同奔去。
阿酒一剑而出,剑鞘击中少年后脑勺,少年一声闷哼,坠下马昏了过去。
“谢酒兄!若有命再回帝临城,你我二人一醉方休!”话未说完,那人早已不见身影,声音渐行渐远。
阿酒长叹一声,一把将坠马的少年拎起,横放在一匹乌骓马的背上,然后回头看向大军策马扬鞭的方向,一双星目俨然已经湿润。
遥远处,隐约有人声在喊杀:“银翼铁骑!有死无伤……”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