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岛寺同森罗待在那间阁楼里一夜未出门。
森罗仍未醒转,那只断手所淤积的毒素蔓延至肩膀,那半边肩已然溃烂,与龙之剑那死去的仆从松岛信有过之无不及。
还好,森罗年纪正轻,峰岛寺做好了为他刮骨的打算。
他锯掉森罗半只手的时候,毒血涌出,散出股恶臭,弄得整间居室若布满了瘴气一般。峰岛寺手下一众学生皆掩鼻呕吐,许多人已经退了出去。
峰岛寺也不愿强求自己学生抢救森罗,只因稍有不慎,森罗的毒血就能杀人。
“既无心救人,便退出去。”峰岛寺对一众学生冷冷道。
众人便解去面纱,颔首、无声出门而去。
峰岛寺叹了口气,只凭他一人,恐怕救不回森罗。
这时,被众人紧关的屋门忽而敞开,有个穿着学徒围裙的家伙冒失地跑了进来。
“面纱也不会带么?”峰岛寺怒道。
“莫非,你想被毒死?”峰岛寺忙从森罗旁边闪身过去,替这家伙戴好了面纱。
佩戴好面纱的龙之剑道:“我该如何帮忙?”
峰岛寺将锯子递给了他。
龙之剑惊道:“峰先生,你要干什么?”
峰岛寺将块咬布塞进森罗口中,此时忍者额头淌着褐色的汗水,闭目,眉头也是紧锁。
峰岛寺按住森罗的半边胸膛,示意道:“锯掉他那胳膊。”
龙之剑拿着锯,发着抖,一边盯着森罗胳膊上由木炭画出的那条线,沿此线断臂可留得森罗的性命。
龙问:“为何要我锯···”
峰岛寺冷冷道:“过会你便知道了。”
龙屏气凝神,牙齿咯吱一响,起了锯子。锯子锯到一半,森罗猛然醒转,红着的双眼几乎突出眼眶,猛然扭动肩膀,如同暴怒的大狮狂吼,而脑袋疯狂摇动,却无墙可撞。
青紫色的毒血溅出来,龙之剑额头露出青筋,忍住了恶心。
这是他朋友···这是他朋友!他要救他!
而峰岛寺那双铁手则死死扣住森罗的胸口,令他不得动弹。
“森罗!你若再动弹,骨片进了肺,我想救也救不回来。”
森罗咬着塞嘴的布,仍是低吼,但却渐渐平静。
或者说,他已感受不到疼痛,昏了过去。
龙之剑脸色越发阴沉,手中的锯子慢慢停了下来,他忽而发觉,自己已锯断了森罗那只手臂,因而此刻在锯那承载森罗的床板。他将锯子抛在一角,大汗淋漓地坐倒在地。
峰岛寺冷冷道:“做得好,现在出去。”
整个早晨,峰岛寺都在一点一点为森罗刮骨,这般痛楚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因而森罗那能够活动的另一只手抓烂了躺下的床板。
“越少动弹越好,否则毒素攻心,仙人难救。”峰岛寺低声叮嘱道。
森罗果然动弹得少了,峰岛寺见状,将他那咬布拿了下来。
忍者吐出一颗碎牙,虚脱道:“我得活下来···否则怎能···”
峰岛寺淡淡道:“你现在只需想着怎么转移精神便好了,复仇之事,这辈子都不要想了。”
忍者低沉着喉咙问:“为何?”
峰岛寺淡淡道:“你的手已经没了。”
森罗这才注意到自己那只引以为豪的毒砂臂已断去,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手就长在身上的,而且那种生长在身上的感觉也十分真实,可再一瞧,却的确已没有了。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问峰岛寺:“峰先生,在下这辈子还能握剑吗?”
峰岛寺却道:“只要你愿意,我觉得不成问题。”
他看向躺着的忍者,这个青年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神已然消逝,这是理想远去的信号。
峰岛寺忙转了话题,道:“今天早些时候,流川败来探望了你。”
忍者道:“败公子是个好人,我这下人不配同他交朋友的。”
峰岛寺冷冷道:“原来,你和佐佐木是一类人。”
森罗猛然张开重瞳,道:“你若再当我面说佐佐木,我便···”
峰岛寺幽幽道:“你便如何,斩我么?凭你这手,还要斩什么人?何况,还要斩我?”
森罗苦笑道:“不错,我倒是死了的好。”
峰岛寺伸出一根蓄力的手指,道:“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而且不会那么痛楚地活过下半辈子。”
可森罗闭上眼,接着又道:“可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我···还不能就此离去。”
峰岛寺道:“错了,你不能就此离去,不是因为你还有事情未完成···”
他指了指身旁的窗户,森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窗户后明显有个少年的轮廓,那少年的脸贴着窗纸,几乎要闯进来。
峰岛寺道:“亏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森罗第一次露出欣慰的笑,他道:“峰先生,你继续罢。”
峰岛寺抄起了短刀,切了下去。
森罗绷着脸,又问:“流川败···他怎样?”
峰岛寺道:“他至今未曾一败。一剑就击晕了火野太刀,接着便赶来见你了。”
森罗道:“我见过他的剑,实在是伟大的剑术。”
峰岛寺却独具慧眼,道:“流川败之所以不败,是因为他有颗正义的心,这颗心能令他保持自信,因此出剑时气息没有一丝紊乱。这般没有杂念因而纯粹的剑,是连我也无法企及的。”
峰岛寺就此作出了他一生中极正确的推测之一,那便是流川败终有一天会超越他的峰打不杀。
那时,流川败的川流不败剑便会名震整座御中城,虽然流川败现在就已小有名气。
过去许久,峰岛寺走了出来,而龙为他奉上一杯茶水。
峰岛寺接了过来,饮了一口,忽而道:“龙之剑,你该多长几个心眼了。”
龙之剑愣了愣。
峰岛寺道:“这种时候还叫我喝滚烫的茶水,你实在居心不良。”
龙之剑只得跟着峰岛寺到了医馆的后院。后院种有半园竹林,竹林后有生养竹笋的清泉。
峰岛寺不顾礼节,趴在清泉水边低头便喝,龙看着峰岛寺喉头滚来滚去,忽而问:“峰岛寺阁下,你跟我家先生,当年很熟么?”
峰岛寺抬头匆忙说了句:“不熟。”
龙之剑道:“那···那你为何要帮我。”
峰岛寺饮罢泉水,起身擦汗,道:“你家先生当年为何要收养你?”
龙之剑道:“他可怜我。”
峰岛寺转过身不叫龙看到他的脸,接着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