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踢,即踢足球。一次曹大澄到工交组副组长的办公室,见门敞开着,一个人背朝外弓着腰堵在办公室门口,忽听有人喊叫:“当心,来喽!”只见那个人一个鱼跃J卜上去,接住了飞来的足球。里边一个四肢发达的矮胖子,正拉开架势准备再射门,地上是碰碎的茶杯,打翻的墨水瓶,散落的文件,墙上布满了球印,而那位战战兢兢的守门员,正聚精会神地死盯着他的脚。过了一刻,趁着暂停的间隙,曹大澄走过去说明来意,守门员自称是钱秘书,他苦笑着说!你到会客室稍候一亥。”
门开了,那个矮胖子走进会客室,傲慢地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我是阿大,欢迎。”自己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点支烟狠吸了几口,跷起二郎腿喷出一串白圈圈,得意地抖动着脚尖。
曹大澄表示希望他介绍一下上海工交战线抓革命、促生产的经验。
陈阿大说:光讲干劲,不讲路线是不对的!工作上辛辛苦苦,路线上必然是糊里糊涂,只要路线正确,一吨钢不产,一吨煤不出,也要开庆祝大会。路线不正确,出一亿吨钢也要变修。你们来学习经验,首先要从路线学起么。我讲经验也从路线讲起。
说着,陈阿大掰起指头,说要讲的十个问题。他说:先讲我们的革命历史,忘记过去就是背叛么。啥个叫革命?革命就是造反么,就是反潮流么,就跟走资派对着干。想当年,洪文带领弟兄哥儿们北上控告,火车到安亭站受阻。春桥来处理“安亭事件”,他说:你们是革命行动,你们是上海工人优秀分子,是工人阶级未来的领导力量,我是满腔热忱支持你们的。从此,“工总司”的山头就拉起来了,王洪文当司令,潘国平当副司令,阿拉排行老三,还有叶昌明。潘国平勾结“二兵团”的头头耿金章、唐福克,妄图推翻王司令。洪文大哥一看不妙,急忙来了个上海全市各群众组织的大联合,协商成立“上海人民公社”。
讲到这里,陈阿大眉飞色舞,他说:春桥考虑到队伍里面除了洪文没有党员,需要充实加强领导班子,才巴上棉三十厂的技术员、“文革”主任王秀珍提上来做个小头头,拉来徐汇区联络站的金祖敏负责组织工作。至于我本人,原来是群众,以后春桥叫我当“九大”代表,才临时补办手续当上中共党员的。
陈阿大接着说:黄金海更是个名人。那年8月,打“联司”,洪文被困在地下室,敌人带着武器冲破二道防线。在这危急关头,只见几个人民警察像天神下凡似的出现在战场,隔开交战双方,出示逮捕证,把洪文和一帮指战员抓进囚车开走,转移到安全地带以后,这个警察才把制16一脱,眼镜一摘,露出本相,是黄金海!洪文大哥也够朋友,给他人了党,封为上海市委列席常委、人大代表、市革委财贸组长。
还有叶昌明,原是合成纤维研究所化验员。这家伙精明强干,听说一件谋杀人命的案件有他的嫌疑,春桥亲自出面拉扯他一把,搞了个调查组,七调八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叶昌明就人了党,当了上海市总工会副主任、市委列席常委。
讲上海革命历史,总得要讲女同志,半边天么,汪湘君在女同志中是少有的,吸烟、喝酒样样在行,大小场面都拿得起。洪文安排她当“十大”候补中委、市妇联主任、市委列席常委。
还有能说会写的戴立清,绰号叫溜子,以前是个投机倒把的小商贩,参加造反,现在是后方基地党委书记。洪文当年保镖马振龙当了轻工业局党委副书记,什么手表、自行车、打火机、饼干、罐头都给洪文往京城送。另一个小保镖廖祖康,当今是洪文的大秘书,常驻上海的太上皇。祝家耀搞了一段专案,效忠洪文,先当上机关事务管理局党委副书记,后成为“十大”中央委员,眼下是公安部负责人之一。
上海革命领袖之中,我们这一帮是武的,还有一帮是文的,那就是春桥为首的啰。春桥有春桥的思想。还有文元。往下数是徐老三,市委书记徐景贤。江青亲自给徐老三照过标准相。他们手下有朱永嘉、王知常、何秀文、萧木。这一文一武团结就是力量。但是,他妈的,有人说我们是青洪帮!
陈阿大拳头一挥,蹭的一家伙跳起来,太阳穴的青筋绷出来,吼叫:这是他妈的政治谣言,恶毒攻击么!政治谣言要追查的,恶毒攻击中央领导!阿大我哪一点像青洪帮流氓老头子?杜月笙有那么多小老婆,我有吗?杜月笙在上海倒运鸦片烟土、海洛因,我倒卖过吗他开妓院、开赌场,我开过吗?
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当然由我们坐天下啰!当然,得培养、重用我们自己的人马,洪文说林彪都能培养出周宇驰、于新野那样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培养我们自己的人呢?
陈阿大谈兴大发,说完第一个问题,又谈第二个问题,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问题:目前现实的阶级斗争重点是什么?就是批邓。怎么批?批谁?春桥、文元事先跟上海市委打过招呼。上海有春桥、文元直接领导,我们是幸福的……资产阶级民主派转化成走资派,这是最危险的敌人,实际上是敌我矛盾!
第三个问题,就是上海抓革命、促生产的经验。政治挂帅就得抓大批判!工人阶级是岗位的主人,不是岗位的奴隶。火车晚点也没关系,我们宁产的资产的!
再讲第四,突出政治问题。突击人党,突击提干,突出政治,都得要“突”字领先。突出政治是怎么个突法呢?就是靠嘴巴讲话,一天到晚,政治不离口,大批判不离手,帽子随身有。我是经常做大报告的,我可以一口气讲三个钟头。
曹大澄问他当前上海工交战线的生产任务完成情况,财政收支情况,节约煤炭、电力的数字。他说:我抓政治,不抓数字。
问他怎样依靠群众加强企业管理。
他说:企业管理无非是三讲,讲路线,就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讲领导权,就是造反派掌权;讲相互关系么,就是上海要听洪文为首中央四首长的。我们要搞一个没有规章制度的工厂,机床一转就有管理。你们中央各部的干部思想不整整是不行的呀……
陈阿大谈的组织路线问题,确使人感到他们真是一伙青洪帮,凡是为帮派打天下立过汗马功劳的都论功行赏,封官晋爵,打手走马上任,文痞窃据要职。为帮派文攻武卫、打砸抢抄,摇唇鼓舌,舞文弄墨,表忠心,偷鸡摸狗之辈为非作歹,鱼肉人民,这不是三四十年代的青洪帮又是什么呢?
曹大澄想:这些流氓阿飞得知他们的首长“四人帮”被抓起来,一定会负隅顽抗。流氓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四人帮”上海余党打探北京消息,策划武装暴乱,派人监视八人小组
9日8点32分,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大厅空荡荡的,到处不见接站人。大家都感到意外。王守家当即给工交组值班室单永志挂电话,告诉他!我们八人已经到上海虹桥机场,怎么没人来接站?”
单永志说:”已经写电话记录,报告工交组组长陈阿大了,他至今还没批下来。”
王守家反问:“难道安排住宿还要批准吗?”
单永志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上海的旅馆全都满了,没地方住了。”
王守家说:“我们已经到上海了,我们不能回北京了。实在没地方,就住在你们办公室吧!”这时机场一值班员在旁插话!最近根本没有什么人来上海,馆么能住满呢?)
单永志又说:“机场有车子B巴?”他还是想将徐良图一行拒之门外。
王守家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必须来接我们。”
单永志说等我再联系一下。过了一个多小时,单永志来电话,说火车站附近可能还有旅馆,等我联系一下。又过了一个半小时,单来电话说:”真是对不起,一会儿,我们范处长去机场接你们。”
单永志所说的范处长,是上海市革委会工交组下属的生产组负责人之一。生产组是工交组最重要的单位。范处长于1975年9月人党,10月即当了副组长。一月夺权后,原有的组织系统全被打乱,名称也发生变化。因为中央文革小组权倾一时,各地纷纷效仿,将重要机构都称“小组”,一时间遍地是“小组”。小组里套着小组。外人都难以搞清楚他们之间是谁领导谁。上海称工交组。单永志是沿用“文革”前的称呼称范为处长。为了叙述方便笔者也沿用这个称呼。
徐良图一行又在机场等了很长时间,范处长坐一辆小面包车来了,一见面,都是熟人,忙说:“真是对不起,值班员没有交接好,让你们久等了。”
大家上车后,范处长第一句话就问!春桥同志好吧?”
大家不动声色,回答!都很好。”
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街上写着大标语“按既定方针办”。路口设了哨卡,实枪荷弹的民兵检查过往的行人。大家顿时感到形势不同一般,上海呈现一种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面包车把大家拉到距离锦江饭店不远的一座三层小楼,范说:“工交组领导都出去开会了,现在我来安排一下,暂时先住在这里吧!”
上海对八人小组的到来的确深有疑虑。范处长所说“工交组领导都出去开会了”,其实就是继续开10月8日徐景贤、王秀珍的研究武装叛乱的会。
10月7日晨,中办秘书局局长周启才电话通知马天水、周纯麟到北京来开会。行前马天水和徐景贤、王秀珍商议,感到中央这次不同,开会通知的程序不同寻常,过去是中力、通知上海市委,由上海市委通知警备区周纯麟司令。这次不同,却是中办直接通知周纯麟。
徐景贤感到突然。因为9月21日他在北京见到张春桥、王洪文两人时,问过近期有什么会议,他们都说没有。9月28日王洪文的秘书萧木来沪给市委常委传达张春桥的话时,也说没有会议安排。7日中午,马天水临走前商定,马到京后两小时内来电话报平安。但是,马天水一上飞机,如泥牛人海。
到晚上9点30分,王秀珍找来正在上海办事的金祖敏秘书缪文金,通过京西宾馆的熟人电话找到马天水的秘书房佐庭,那边说尚在待命。会议有上海、江苏、山东、湖北,还有南京军区、济南军区、武汉军区等参加。王秀珍问:马老好吗?房佐庭说:马老有点感冒,现在正在洗澡。
马天水被称为“马老”,因他资格老,1931年人党,1956年提升为上海市委书记,分管工业。1966年11月,马到北京参加全国工交会议,向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张春桥求救,经张的指点下站到造反派一边。张春桥领导的一月夺权,将华东局、上海市委负责人都打倒了,但要有一个懂工业的副主任,便“结合”了马天水。1968年马天水担任上海革委会的副主任,1969年九大当上中央候补委员,1972年取代王少庸主持上海全面工作,1973年十大当上中央委员。徐景贤外号徐老三,因为他的地位在上海,排在张春桥、姚文元之后第三位,马天水还是经他手解放的。张春桥要稳定上海,将马天水摆在徐老三前面,并专门给他写信,要他尊敬“马老”。张春桥一再叮嘱王秀珍、徐景贤这些造反派要尊重马天水,称马天水为“马老”。这个称呼传到周恩来的耳朵里,1970年周总理当面问他:“你几岁呀,人们都叫你马老”马天水说:”我虚龄58岁。”周总理哈哈大笑:“那你比我小好几岁呀,怎么称马老呢”马天水满脸通红。那时,人们习惯称郭沫若为“郭老”。郭沫若是全国着名的学者,比周恩来大6岁,才被称为“老”。马天水在上海被尊为“老”,可见地位不一般。
又等了1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消息,徐景贤便给文化部部长于会泳打电话。于会泳说他本来率团出国演出《红色娘子军》的,中力、突然通知他不出国了。徐景贤觉得一定出了大事,因为毛主席逝世时有些代表团还照常出国的。随后,徐景贤又给卫生部部长刘湘屏打电话,刘湘屏说:没有发现。
徐景贤终于收到了马天水的电话。徐景贤急切问:”北京怎么样?”马回答:“很好,很好。”声音、语气正常。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事实是中央政治局召集的打招呼会刚结朿,华国锋特意派中办秘书局局长周启才送马天水回来。此时马天水已知道“四人帮”被抓,但他当着周启才的面不敢造次。
徐景贤、王秀珍在惶恐中度过了10月7日,他们直等听到马天水亲口说“很好,很好”,才回去睡觉。
8日上午,王秀珍去找同住一个院的张春桥老婆李文静。“文化大革命”后,李文静先后在市委机关革命造反联络站材料组(后改名为上海市革委会材料组、专案办)工作,她没有职务,实际上是这些组的负责人。1973年张春桥与李文静离婚,但是没有让她搬家,仍住在康平路市委院内。李文静讲:儿子原定8号去北京,昨晚我打了一夜电话也没打通,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王秀珍用保密机挂钓鱼台找王洪文,想问个究竟,王洪文不接电话。连王洪文的秘书、护士、警卫也都不接电话。王秀珍犯了嘀咕,将徐景贤、冯国柱、张敬标找到康平路小礼堂商量。他们又让王洪文在上海的秘书廖祖康、萧木,张春桥的秘书何秀文分头再给王洪文、张春桥挂电话,也无人接听。为什么都不接电话呢?
他们又分头给北京文元的秘书、姚的老婆,钓鱼台王洪文的秘书、警卫员、司机、服务员等打电话,又给紫光阁打电话。王洪文的秘书廖祖康甚至给三四一部队值班科、总政的一个熟人打电话,徐景贤给迟群打电话,都不通。
徐景贤终于拨通了《人民日报》负责人鲁瑛的电话,不料鲁瑛神态反常,旁若无人嘟嘟囔囔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最后,张敬标终于给马天水秘书房佐庭打通了电话。房秘书慑于党中央的威力、慑于纪律不敢据实以告,说:“我的老胃病复发,你们以后少来电话。会议不准往外打电话。”廖祖康一把抢过电话,房秘书还是说这个话。为了搞清楚这句话的真假,派张敬标的秘书找房秘书的家属核实,才知“房根本没有胃病”。
这让他们越发不安。
徐景贤又给浙江省委一位副书记和福建省委常委陈佳忠打电话。王秀珍给辽宁省委书记魏秉奎打电话,要魏秉奎给毛远新打电话摸底。一天之内,上海市委徐景贤、王秀珍,大小秘书共打出了二十多个电话,都没有摸到一点准确消息。
这时,收到警备区作战处的电话记录说,军委首长指示,部队战备工作转人正常后,发现有的单位有些松懈,请检查一下。战备工作不能放松,仍应提高警惕,注意敌情,边防(沿海)防止内遣外逃。上海警备区作战处通知:总政首长指示,在上海召开的全军图书工作现场会不开了。
徐景贤、王秀珍、冯国柱、王少庸、张敬标、上海市委写作组负责人朱永嘉、王洪文秘书萧木、廖祖康等人在康平路小礼堂看了电报,议论纷纷:一级战备刚撤销,为什么又要加强战备,而且要防止“内遣外逃”?房秘书说“老胃病复发”,是不是指老帅或某些军区的负责人动手了?
徐景贤判断说:种种迹象表明中央出了事情,极有可能发生了军事政变。一个是老帅闹事,一个是邓小平上台。我们大家要有思想准备,春桥早已告诫我们,上海要准备打仗,打大仗。
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王秀珍把金祖敏的秘书缪文金找来,他下午要随一架专机到北京。王秀珍交待说:你到北京后,到京西宾馆马天水的秘书那里去摸摸情况,赶快打电话给我。她还交代联络的暗号是:如一般情况就说肚子痛,情况严重就说胃痛,最严重的情况就说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