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信里给皇帝上言了很多可行的措施,但是这些措施真正实施起来却难上加难,完全是纸上谈兵,聚银引流,怎么聚?难道是想聚就聚?世家大族会不管不问?引流又如何引?往哪个方向引?引多少?这都是难题。容止突然想起自己那逍遥自在的爹娘了,羡慕的都想要哭泣了。
难啊!
容止哗啦从温泉中出来,穿上衣服,就找山庄的小厮们去叫三儿准备马车,打道回府。
封侯拜相,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想要名垂千史,容止仰天长啸。
不过一转身容止就用李太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安慰自己。
回去的途中,容止让三儿往田野那边驾车回府,容止在马车中撩开窗看着田里绿油油的秧苗,灵光一闪,要是下一场暴雨冲了这秧苗,国家不就有理由拨钱赈灾了吗?这样就近拨用府库州库的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拨动了一下难道还拨不动第二下吗?把钱弄出来了还会使不动吗?
可是看中这下午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中飘荡着洁白的云朵,这哪里像是会下雨,还是暴雨的样子。
沿路向前,容止看见了长长的防洪堤,又往前看见了清波悠悠的水库,突然恶向胆边生,要不炸了这水库,在偷偷弄坏防洪堤,让这水冲了那广袤的农田?
容止打了个寒战,转头看向远处的良田,看见那一间间整整齐齐坐落在田野里的房屋,叹了口气,这简直是在戕害百姓啊!这么做了,哪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对他予以重任的皇帝,对得起辛苦栽培他的爹娘。
唉…
容止连声叹息,天要亡我啊。
回到家中,刚到门口,就见着一个穿着灰白色衣裙,瘦弱的小丫头等在了外头。一见容止下车,赶紧跪在容止面前,自报家门,说是江都府城外小村落里面的小女孩儿,家中姊妹众多,爹娘叫她阿四。容止示意三儿带着阿四熟悉环境,自己一溜风的跑到书房拿了信放了过去,随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彻夜翻遍古籍,都找不到方法。
第二天他去了后院,发现石头下空无一物,便安心的去府衙了。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物尽其用,在原来的主簿离职后,常平使让容止做了总管钱粮的主簿。
容止将府库中的钱粮一一清点,仔细记录在册,做了账。忙忙碌碌,转眼又是休沐,容止早早让三儿和阿四收拾了东西,到衙门接他下衙,直奔明月山庄。
容止被领进上一次的那个院子,刚进院子,就见白衣女子坐在庭院中木亭里的草席上,喝着茶,教着小女孩儿写字。
容止都想退出去看看是不是他自己的院子了。
见容止到了,女子指了指一旁的草垫,笑嘻嘻的说:“坐。”
小女孩儿听着女子的声音,好奇的抬起头,看了眼容止,就乖乖的低下头,继续写字了。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抬着头看着正悠闲喝茶的女子,睁着怯生生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母亲,这个字媛儿不识得。”
女子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对小女孩儿指着容止,说:“拜托这位先生教你。”
小女孩儿,眨巴着眼睛,又怯生生的看着容止,指着一个字对容止说道:“先生,媛儿从不识得这字。”
容止定眼一看,的确是个不常用的字,小女孩儿不会写也是平常,就耐心教小女孩儿认这个字,又一笔一划的教她写。
不知不觉,日下西山,女子带着小女孩儿离开了,侍奉的侍女们过了收拾东西。
她们离开后,容止足足泡了一个时辰的温泉,才发现自己满腹疑问,竟什么都没问那位小姐。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的起了床,饭都没吃,就去找白衣女子,找了半天他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那位小姐住在何处,连上回找去的院子,也是由琴声指路才寻得的。
容止呆坐在路边,恍惚间见一灰白色衣服的女子翩然而至,女子屈身行礼,“容公子请回吧,主人说您已经心想事成了。”
容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有点不明白这女子说的是什么,但只见这女子粲然一笑,又悠然地转身离开了。
容止震惊,都没顾得上阿四,赶紧跑去找了三儿,让三儿载他回去,还没离开明月山庄半里路,就见很多人行色匆匆的四处逃窜,容止心中一紧,让三儿转道田野,容止没到田野,因为河水已经淹到了田野边上了护风林的边边上了,成片的的水田被淹没,那田间的房子都淹到窗户顶上去了。
容止不禁泪流满面,抓着一个神色慌张的人就问,“怎么回事?”
“昨日夜里,守水库的小吏喝多了酒,不小心打开了库门,水库的水放了一半,本来有防洪提护着该是没事,可坏就坏在这节防洪提不牢固,被冲坏了,可惜着万亩良田了。”
“那人了?老百姓咋样?”容止又急切的问道,他真的不敢相信啊,那位笑嘻嘻的女子居然做了这么残忍的事,这万亩良田费了多少农民的心血,这田间小村里数百口人的命是多轻贱啊,就她一句话就全命丧黄泉。容止用袖子抹干眼泪,不顾三儿和路人的劝阻,跌跌撞撞地执意想的往明月山庄走去。
他憋着一口闷气,脑袋发晕,却又死死撑着,不敢让自己晕过去。
那路人拦住他,松了一口气,“说来也是幸运,昨日首府来了为南唐的富商,那人的小女儿从没看过灯会,富商一挥手,就让人筹办灯会,首府附近村落的百姓都去看灯会了。”
容止突然跌倒在地上,刚擦干的泪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流,他不再往明月山庄走了,他提起衣摆,不管不顾地向明月山庄跑去。
到了山庄门口,门房拦住他,说道:“容大人,今日明月山庄不待客。”
“我要见你们主人。”
“容大人不要为难小人。”门房赔笑道。
“放我进去。我要见她。”
“这…容大人…这…”
“容大人,主人让我来引您进去。”容止看着来人,是早上让他离开的女子。
冷哼了一口气,跟女子进去了。
那女子依旧一身白衣似雪,见她斜躺在爬满紫藤的凉亭里的美人榻上看书,一侍女正小心翼翼的为其打风,不见小女孩儿。
见容止气冲冲的跑过去,白衣女子示意侍女离开。
容止看着她,生气的吼道:“我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的人,万亩良田您想淹就淹,白户人家的性命您想杀就杀,您居然如此不顾百姓任意妄为,您真是枉费了我对您的崇敬。”
她都没抬眼看容止,缓缓说道:“钦天监说江都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天不怜你。”
“老天不怜我,也不能去害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啊。老天怜的是那些辛勤耕耘的黎民百姓啊!”
“有得必有失,没人能做到两全其美。”
“那可是百姓啊,那是人命啊。”
“那又如何。”
“在你眼中人命就这么蝼蚁吗?”
“为达目的而已。”
“所以你残忍的烧死了历下城外二百零八人?所以你残杀了乾清宫中中所有的宫女内侍?所以午门外你斩杀了数十名大臣的脑袋?”
“嗯。”
容止连名带姓的吼道:“夏薇,我以为你只是对别人狠,想不到你对你自己更狠。”说完又懊恼人家的满不在乎了,赶紧仓皇转身,连句再见也不说,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其余的事,容止不知,但容止知道火烧二百零八人事件,他去过历下,他听说过那年事情的实情。
火烧历下城外二八零八人是发生在天宝二十四年,那年北宋大水大旱之后,灾民涌动,只有历下在年仅九岁的夏府小姐的命令下开城门迎灾民。而火烧二百零八人是因为这些人染了不可治的时疫,在抢救无果后,夏小姐下令全部烧死,杜绝二次传染。外人不知,只道夏小姐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只有历下的人,才明白那是怎样的疼彻心扉,是怎样的劫后余生。
所以,容止现在非常生气,生气那人就那么认下了流言。
那可怜的阿四依旧被主人遗忘在小角落里,最后只得苦兮兮的找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管事送她一程。
容止回到田边,看着这被冲毁的农田屋舍,心中说不出的感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口中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变得苍白了。他明明是立志要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可是在看到这片景象,他不由得兴奋,不由得思考怎么利用这件事,怎么获得最大的利益,怎么让他的聚银引流得到实施,怎么让他在朝堂上立足,又怎么实现他的封侯拜相。
他真的不如那个人,不管是运筹帷幄的智谋,还是承认自己野心的坦荡,还有那面对猜疑的坚定自如。
自己真是卑鄙,容止如是想着,他借手那个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又拿黎民百姓去指责她。
卑鄙。
真是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