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山东东路那些日子,他常常思索,自己到底差了赵理什么?为什么那个人那么毅然决然的支持赵理?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独自游走在大街小巷,睡在街头,醒在酒肆。朝廷开始传出六皇子赵玩不务正业,整日流连风尘之地,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一点儿也没变,他只是在思考,思考为什么那个人那么决绝。
他一思考就是思考了好几个月。在所有人都以为六皇子赵玩就这么废了的时候,郑贤妃来了,她冒着死罪,偷离皇宫,在小酒馆里找到了正在和狐朋狗友喝酒的他。她平日里一点儿褶皱都没有的衣裙都沾染了灰尘,风尘仆仆,看着她面目憔悴,面如死色。她目光凌厉看着他,“啪”的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那凌厉的目光中带着那个人特有的睥睨。
郑贤妃什么话也没说,又风尘仆仆的离开了。二皇子离开后,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挨打,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上。
郑贤妃的确是个奇女子,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从宫中的侍书女官一步一步坐上了贤妃的宝座。她没有儿子,承恩九年后才只得了一个小女儿赵珰。但皇帝信任她,太后亲近她,皇后倚重她,宫人无人不称赞她。
贵女女官制流传已久,起初是皇帝为了操控世家大族和官员,下令把年满十五的官宦和高门的贵女,召入宫中,赐簪花,奉旨承恩,以金色祥云飞天纹袖以示区别。到现在已演变成适龄官家女子奉旨进宫向各宫主位妃嫔学习两年规矩,用以显示皇恩浩荡。
期满回家。
因为出生尊贵,她们在宫中拥有自己独立的院子,拥有奴仆,除了自己申请了固定职位的女官,其他的,说是学习规矩,实际上只需要在自己所属的宫殿的正宫主子召唤自己陪驾,正装出席,侍奉好主位妃子罢了。
他看着郑贤妃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郑贤妃,还是为了那个人。于是他借着山东东路的地势与海势,因地制宜,平地发展农业,高地种植果树,沿海发展渔业,他把所得的一部分用于再建设,让老百姓过得更好,另一部人用来招贤纳士,培养暗卫。
一年后,他又开始显露锋了。山东的某些世家开始依附他,朝中权臣渐渐关注他,他的第一批暗卫也即将可以予以重了,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暗中势力了。在他逐渐显露出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仪风范后,大人物们开始世家贵族们暗暗把赌注押到了他身上,他得做些什么了。
两年后,天宝三十年,三月初三,他回了京城,送她远嫁。先帝宠信她,百姓拥护她,天恩浩荡许她从皇宫出嫁,那一天极其热闹,从皇宫到京城外,无处不张灯结彩,无处不欢声笑语,他站在京城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她的仪仗点点的红光消失在远方,夜风吹拂他的衣袂,他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决定独自成长。
天宝三十二年,二月初七,夏薇殇*。他在开封的大街上无头无脑的走了一晚上。他知道夏薇承担了什么,也知道夏薇为了那强加给她的重任付出了什么,可他心里一直觉得,像夏薇那种无所不能,像个怪物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死掉。
可是她却死了,如果当时他再阻拦她一下,如果他当时能够再强大一点······
他站在城墙上,望着灯火通明的繁华的开封城,一如当年站在城墙上,沉默无声的看着她远嫁,春风料峭,寒气入骨,原来春天也能这么寒冷。
*殇:女子死亡可称殇,但出嫁后就不称殇,实在查不到到底称什么,勿怪。本来想用特别像“疫”这个字的一个字,可是真的既忘了怎么写又忘了怎么读。
天宝三十二年,四月十八日,他因支持太子赵理,被大皇子一派打压,流放至山南东道。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借助以前在山东东路培养的势力,招兵买马。他在暗中不动声色的结交文臣武官,收纳有才华的食客,拉拢世家大族,借助自己的身份揽财。
天宝三十三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二月二十五,先帝崩殂,同年三月皇后薨,太子持政,他回到京城。支持太子赵理的夏家和太子党和支持赵瑞的龚家和李太后一族斗得热火朝天。太子赵理,对他心生疑窦,于是他借助了郑贤妃的势力,退居于山东东路,在权力争夺的浪潮中,退居一旁,明哲保身,悄然地在夺嫡之争中占得了一席之位。他隐忍以行,按而不发,静观虎斗,借助暗卫的实力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人放入军中,收拢了一些军中将领,厚积薄发。
天宝三十五年的四月初八,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大皇子赵瑞联合太后与龚珍妃发起宫变,以雷霆手段一击而中,逼得赵理仓皇而逃。赵理一路南下,后因船难葬身长河。赵瑞问鼎皇权,称建武帝。新帝登基,以及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十皇子赵璘,除了几个公主,几位年幼的皇子无一幸免。
五月初四,兔死狗烹,赵瑞尽灭太后李氏一党满门,斩断了太后羽翼,太后自此潜心礼佛不问政事。随后为了独掌大权,赵瑞又拔了当权的龚珍妃的势力,龚珍妃气极而亡,从此赵瑞开始了他长达五个月的残暴统治。赵瑞自以为稳坐高位,强加赋税徭役,广修宫室,酒池肉林,骄奢淫逸,极尽奢华。君臣离心,民心背离,怨怼横生。
赵瑞突然想起了他这个被发配出去的六弟,一夜之间连下圣旨四五道,召赵玩入京。
这时世家贵族和朝臣们才想起,先帝还有一子流亡在外,于是联盟赵玩,推翻暴君,拥立新君。
说是联盟,其实也就是一边表面支持赵瑞歌颂建武帝丰功伟绩,一边暗地里支持赵玩建立势力。实际上就是,若是赵玩成了,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失败了,就统统撇清关系罢了。
天宝三十五年,十一月初九,赵玩联合郑贤妃,发动宫变,在乾清门外成功斩杀赵瑞一伙。那日黑云压城,大雨瓢泼,他带领三十个暗卫,由密道进入皇宫。他们悄无声息的逐个解决了赵瑞的防卫,却在进入乾清宫时,被夜间巡逻侍卫偶然发现。虽然他们及时解决了那个小侍卫,但依旧引起了赵瑞亲卫的注意力。
赵玩带领九州司将赵瑞以及他的亲卫,逼至乾清门,最后在一阵血雨腥风中,他胜利了。
雨依旧很大,齐刷刷直击地面,他淋着雨,看着不远处赵瑞的尸体,沉默不语。
他成功了,可是又怎么样呢?赵瑞当政期间穷奢极侈,败坏国本,他又能担起这个大梁吗?他又能实现那人统一南北的愿望吗?
他站在雨中,看向那风云动荡的南方,陷入了沉思。
天宝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号,天官赐福诸事大吉。赵玩登基为帝,封李太后为圣德太皇太后,封郑贤妃为贤德皇太后,封郑贤妃之女赵珰为建宁公主,追封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追封生母为慈圣皇太后。
新帝登基,开皇恩,斩杀赵瑞一党直系主犯三十五人,从犯一律贬为贱民,非功不得改籍三代不得参加科举察举。提拔数十人入朝为官,弹指之间,改天换地,一时间震惊朝野。
数日连下数百封圣旨,政治上,推行无为而治;教育上,兴修学堂,推行科举,广纳天下贤士;军事上,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全国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税制;大力发展农业,以农业带动商业发展,再以商业促进农业发展…
为稳定局势,新帝听从贤德皇太后江山社稷之辞,选官女子扩充后宫,封中书令王在仁之孙女为皇后,贤德太后娘家京西北路郑家之女为贵妃,封御史大夫张作良之女为珍妃,为他对具有从龙之功的尚书令兼内阁首辅何闻之女为贤妃,镇国大将军关栓之女为丽妃,召高门贵女数十人。
战战兢兢了数月,他的皇后和贵妃怀孕。
千玺元年,十月初八,皇后产子,赐名铭。
千玺元年,十一月二十八,贵妃产下一女,赐名铃。
他还记得,在皇后产子那天,他站在午门俯瞰整个京城,看着城墙外热闹的街市,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在这皇权斗争中站稳了脚跟。
他恍然回神,看着跪在下首的护七,见其换了新衣,又闻见淡淡的药香,无奈的摆摆手,说道:“你受了伤,就不要当差了,下去休息吧。”
护七答:“是。”
护七躬身而退,门外的黑衣人立刻过来,板着脸拉着他退到一旁的耳房。
护一看着护七连连唉声叹气了好几次,最后无奈的说道:“走吧。”
护七其实没大家想那么多,他就觉得,像容止那样的有学识有抱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在那么多人从晕倒在地的他的身边走过时,只有容止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他送上了水和粮食,他觉得容止一定会成为忧国忧民的好官,他一定会成为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
容止定会在这权力浪潮中占得一席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