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生好了火,便跪坐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家姑娘准备用具。
谢宁还在孝期,依旧没有簪花抹脂,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只用一支银簪束起,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跪坐在素色的蒲团上,举手投足间,映着周遭的景致,仿若云间仙子。
谢宁很是专注,绿枝则被自家小姐吸引,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她们右侧不远处的大树上,锦衣的公子懒洋洋的靠在树枝上,手中闲闲的敲着一把折扇,枝叶掩映中,恰好可以瞧见她们主仆的身影。
谢宁今日带的是一饼上好的碧螺春,春日里饮绿茶再好不过,绿茶里面,她独爱碧螺春的味道。备好了茶饼,便静等火炉上的水烧开。
谢宁用的是一套紫砂壶茶具,紫砂壶一向有“世间茶具之首”的美称,谢宁用的这套茶具是有名的制陶大师江愠的最后一件作品。江愠本就是因制陶而出名,他制的陶具一度是宫廷御用,流传民间的甚少,谢宁的这一套也是谢昀花了大价钱才得来的,是谢昀去年送给她的生辰礼之一。
《茶经》曰:“古人有劳薪之味,信哉。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谢宁今日用的水就是在青檀寺后山取的泉水。青檀寺建在山腰,寺里僧人饮用的水便是在后山引的山涧之水,其上便有几汪清泉,绿枝提前便打听过,早上就命人去取了泉水回来,所以中午才提议让姑娘到后山来游玩。
谢宁用的是上好的果木炭,待炉上的水煮沸,便先用热水冲洗了茶壶及杯盏内外,此为净壶。之后将备好的茶叶投入壶中,接着将沸水注入壶中并立即倒出,此为洗茶。之后再次注水,水漫过壶口,拂去茶末后盖好壶盖,用沸水浇遍壶身,茶成,接着便开始分茶。
此处只有主仆二人,谢宁也没有过多讲究,素手执壶,将茶汤倒入杯中。茶汤颜色浅黄,香气四溢,上好。
“春共山中采,香宜竹里煎。”谢宁执起杯盏正要尝上一尝,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吟了这么一句诗,绿枝听到声音就站了起来,跨了两步将小姐护在了身后。
谢宁放下茶杯,也站起身看了过去。锦衣的公子手持折扇,颔首一笑,说:“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品一品谢小姐的香茗?”
“霍三公子,请。”谢宁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霍家的三公子霍景。只不知他为何在这里,又在这里多久了,此刻这样贸然出来,实在是让谢宁有些惊讶,但也不好拒绝。
绿枝听小姐应了,便取了个坐垫放好,站到了小姐身后。
霍景移步到了亭中,两人坐下,霍景才又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谢小姐见谅,实在是这茶香四溢,霍某忍不住想尝一尝。”
“粗鄙之物,霍三公子请用。”谢宁取了一杯分好的茶,放到了霍景跟前。
霍景也不再客气,执起茶杯,轻轻闻了闻,接着便尝了一口。霍景眼睛一亮,只道:“好茶,好茶。”茶汤入口后,霍景倒是真的很意外,的确是好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谢小姐好手艺。”
方才的见面时霍景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在树上待了许久,有意来会会这位谢家姑娘,所以才夸赞两句,但这茶真入了口,回味甘香,他便知道这位谢小姐在茶之一道是有些本事的。在想起方才她泡茶的手法,也是行云流水,倒是小瞧她了。
“雕虫小技罢了,让霍三公子见笑了。”谢宁不知他来此是个什么意思,不好贸然开口,便只能客客气气的回应他。
霍景自然也知道自己太过唐突,人家两个姑娘在这里饮茶赏景,自己贸然而来,虽然本朝的男女大防没有那般严苛,但到底是自己的不对。
“谢小姐过谦了,霍某来的唐突,还望谢小姐不要见怪。此处景致颇好,平日里却不见人来,我在寺里小住,时常往这处来赏景,今日实在是凑巧了。”霍景此刻再说,倒是真诚了许多。谢家这位女郎自来了青州便名声颇好,他在别处也听见过许多次,今日的确是碰巧看见了,便有心试探一番,但这位姑娘见了自己便波澜不惊,并不像其他的小姐们那般热情,到让他觉得意外。在青州,自己这位霍三公子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霍景一向都知道。
谢宁自然也听出了他态度的转变,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早就来了。
她见过这位霍三公子一次,表面上温文尔雅,但内里应当也是个孤傲的人,毕竟他自小有那般的际遇,自然与常人不同。但此刻说话倒是带着几分真诚,谢宁自然是愿意与他,或者说与霍家交好的,笑了笑,便又取了一杯茶给他。
“原也是我一时兴起,霍公子不介意就好。”霍景既然主动道歉了,那谢宁也不会计较,她见霍景不像是有什么正事的样子,她也不了解霍景,不好随意猜测。
霍景当然不介意,他对这位谢小姐甚至有几分好奇。
之前在她父亲的葬礼上不过是匆匆一瞥,当时倒是与她的兄长畅谈了一番,那位谢成章的确是个少年英才,但这位谢小姐他却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之后在与友人的聚会中,他多次听到有人夸赞谢家女有一副好容貌,原是她家没有嫡亲长辈在,那日她哥哥又在陪自己说话,她便亲自去前院待客,许多人都见过她,之后便有很多人夸她有一副好容貌,待人有礼,举止有度。
可霍景对这位谢小姐的影响却还停留在他们兄妹扶灵回乡的那一日。
穿着丧服的女子静静地跟在兄长身后,从霍景的角度看过去,明丽的脸上全是沉沉的死气,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却像个迟暮的老人一般。
霍景生了几分兴趣,却也无意去探究,于他来说那只是个特别些的姑娘罢了。
再后来,他路过谢家那条街,正碰上谢昀的祭礼,他知道自己家是不会遣人去祭拜的,只是想起那日的小姑娘,一时兴起,所以自己去了谢家。但那日谢家很忙,他与谢成章交谈了几句,被对方才华和见闻折服,而谢宁很忙,根本没来得及交谈。
霍景见过的漂亮姑娘很多,小时候又在宫里待过,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好颜色呢,所以初时虽觉惊艳,但是对她哥哥更感兴趣。
后来霍景的姑母蒋夫人回娘家时曾说有意要与谢家结亲,还在祖母跟前大大的夸赞了谢家这对兄妹一番,所以谢家递了帖子答谢时,霍家才会请他们上门。之后,接待他们兄妹的二叔二婶对他们的评价也颇高。
此刻,霍景再仔细打量这位谢小姐,倒是真的有些惊为天人。
之前没来得及仔细看,此刻在近前再看,却发现,她太漂亮了。云鬓花颜,眉若新月,美目横波,便是一身不显眼的素衣,也能被她穿出飘然如仙的感觉,她的美不露锋芒,丹唇含笑之时,让人心旌摇曳。
霍景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只觉得心驰神往,不由的有些呆住了。
被人这样打量,谢宁自然感觉到了,因为是霍家的三公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半晌,目光还在,谢宁便微微低了低头。
见她低头,霍景才忽然回神,一时只觉得脸都是烫的,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实在是和登徒子无异,太过失礼了。
“实在抱歉,请谢小姐见谅,在下失礼了。”霍景赶忙道歉。
“无妨。”谢宁见他回神了,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的有斟了两杯茶。
霍景见识她言谈举止,的确是不负盛名。而且与初次见到她相比,此次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至少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精气神了。
霍景本就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除了一开始的那一段尴尬,之后再不曾出错,说话间便能让人觉得他性格开朗,很好相处。
谢宁因着他初时的唐突心中本有些不舒服,但后来霍景就表现的很有风度。他言辞有物,说了些这些年的见闻趣事,谢宁对这些本就感兴趣,倒也听得开怀。霍景曾在外游历过一段时间见,所间所闻的确很广,他说话很风趣,谢宁倒是逐渐忘记了一开始的不快,觉得这个人的确是不负世家公子的盛名。
霍景自身的名气不仅是因为他是霍家的公子,也不仅是因为他得皇后这位姨母的厚爱,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公子,无论是学识还是才貌都是顶顶出名的,他有意在谢宁跟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自然是不难的。
谢宁出来的晚,不多久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谢宁用了晚膳还要给父亲跪经,
霍景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谢宁经过方才的交谈,现下也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对他的印象也还不错。
互相告辞,谢宁便带着绿枝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