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板收了穆辞两袋金叶子后,将她奉为上宾,送上庐山云雾茶与备下雅座。
可穆辞心中着急探听得殷罗的消息,却又不能在面上显露出半分,鬼面具下的眼眸流转幽深之色,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迷惑别人。
青丝用着发带束起,手中折扇合拢在她手上捥着花,身后却不是说书之人,而是商老板。
商老板一一将盛京城发生的事道尽,晋朝与漠北比试,称为“文试”,文字便意为点到即止便可。
所比试内容为乐射御书武五项,其中有划分了更为细致的比试内容,比武一块,漠北人勇猛,晋朝擅巧,两边分数相差无几,而殷罗便是在最后一场比试出的事。
比试者,可用兵器,便是输赢已分,也要点到即止,若违此矩,便是输。
“……我道是听闻,在比试当日,与谢小侯爷比试的漠北人在比试开场时,故意挑衅了他。”商老板莫名道,他微微皱着眉眼,眼底的笑意略含深意。
“我倒是猜想或是因为漠北人说的话,才让谢小侯爷走上了此次绝路。”
穆辞转动着折扇的动作一顿,将扇柄握在手心,不动声色地静静道:“众人皆知,谢小侯爷年少便承袭谢氏一族的爵位,后又通过十三府试炼,为圣上左膀右臂,多年磨练,他怎么会轻易被挑衅?”
她了解殷罗,那个温和疏离的人,是不会轻易将别人的话,放在心里……
穆辞眼眸忽然一寒,声音却是带笑道:“除非商老板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商老板笑了几声,缓缓点头:“谢小侯爷却有当年元裔君之势,可世人也知谢小侯爷身为外姓是元裔君的养子,元裔君夫妇对谢小侯爷有重造之恩,他视其为亲身父母。”
穆辞手指指腹摩擦着扇柄,顺着商老板的话,装着不解地往下问:“那便是那个漠北人辱骂了元裔君夫妇,惹怒了谢小侯爷。可他为何不辩解?元裔君夫妇与我朝有恩,若是真有辱骂,他也决计不会走到绝路。”
“非也,非也。”
商老板看着自己手上嵌着宝石的截止,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漠北人所挑衅之事,是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元裔君夫人裴沨,当年所姓并不为安侯府裴家,而是荣极一时的青州容侯府容家,名为容沨。当年容侯府驻守青州有功,先帝下令召回,元裔君夫人正逢当时选秀入宫参选,却不知因何触怒先帝,而被下了慎刑司,要被赐死。”
“容侯府担心会受牵累,便将继室裴氏休弃出府,又将元裔君夫人逐出族谱,这才有了改姓一事……姜公子当年发生之事,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剩下的九十九。”
穆辞转过身,手中折扇刷地一下打开,她道:“那你便告诉我剩下的九十九。”
商老板迎上穆辞的目光继续往下说道:“元裔君夫人当时为选秀秀女,却被下了慎刑司赐死,决计不会是做出什么通敌卖国一事,在这后宫之中那便只有秽乱宫闱之人才会如此。我知的事实是,元裔君夫人与先帝宠妃莲妃容貌性情神似。”
“先帝早有纳入后宫之意,曾有借怀鄞公主之名,将元裔君夫人接入死去莲妃的曾住的宫殿,后虽被侥幸逃脱了过去,可元裔君夫人自此也是病痛缠身,之后选秀入宫,元裔君夫妇向先帝坦露了两人之间的情谊,才会元裔君夫人下慎刑司被赐死一说。”
“然这剩下的九十九不能为外人道。漠北人又故意与谢小侯爷道,元裔君夫人嫁与元裔君后,却又与先帝有所牵连……谢小侯爷若是直言,那便是罔顾先帝的颜面,更是将他死去的父母从地下拖出来欺辱,当年之事,本就有许多难言之隐,若是深究下去,只是让死者清誉受损,成为百姓口中话柄……”
穆辞眼眸微凝,嘴角的笑意生生发冷,听着商老板的话还在继续往下。
“况且是谢小侯爷亲信之人作证,谢小侯爷才走上了绝路。”商老板有些感慨,抬眼瞥了一眼安静不已的穆辞。
这时,厢房被人敲响,商老板出声让人进来。
只见来人送上一封信。
商老板接过,笑道:“我着人打听谢小侯爷一事的后续有了,姜公子可还要继续往下听?”
穆辞蹙眉道:“讲。”
商老板抖开信纸,面露惊愕之色,将几页信纸迅速看完,略微平静道:“怀鄞公主有为谢小侯爷求情无果。圣上下旨,将谢小侯爷逐出谢氏族谱,爵位被夺,他不再是谢氏一族的人……而现如今不知其下落。”
穆辞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没让折扇从自己手上坠落,她眉宇间划过一丝狠厉,逐出族谱,便是不承认阿罗不是元裔君夫妇的孩子。
他穷极所有去让自己得到承认,让世人不去置喙元裔君夫妇,可到头来……
穆辞张了张口,可喉咙沙哑的疼痛,一时失了声,下落不明,他会去哪里?
心口炽热的烫伤感又开始出现,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落地,整个人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在了地上,皮肤肌理的烫伤感下,是仿佛有人用尖锐的匕首在划开她的血肉,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心口的地方破开出来。
穆辞不知是心疼还是生理的疼,她眼睛落下了一颗泪珠,砸了面具上,浑身开始冒着冷汗颤抖。
善善抱着穆辞,冲着商老板道:“我要大夫,快去找大夫。”
商老板见穆辞的症状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对侍从道:“去请巫医。”
善善抱着穆辞躺到榻上,穆辞疼痛得挣扎叫喊出来的时候,将自己面具给挣脱掉了,黑色眼瞳下的墨绿色开始若隐若现。
有一会儿功夫后,商老板着人去请的巫医终于来了,脸上有七八道横七竖八的伤痕,像是一条白色的蜈蚣爬在脸上,而说话声音嘶哑地如同破锣,一时看不出年纪和男女。
巫医一见穆辞病白的脸,和捂着自己心口的模样,冷漠地将商老板几人都给赶了出去,只留善善在边上。
“将她衣裳给脱了。”
见善善神情有所犹豫,巫医直接眼眸一横道:“你若不想她死,便按我说的去做。”
善善咬牙,褪下穆辞的衣裳。
巫医的手指点在她心口的肌理上,只见心口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扭动了一下,正欲破开血肉出来。
善善眼眸瞪大,简直不可置信。
巫医诡异地笑了一下,从自己药箱里取出一根约莫手指那么长的香点燃,片刻功夫后,穆辞心口下不知为何物的异动开始恢复平静。
又把穆辞的脉,嘴里喃喃说了几个字。
终于疼痛终于下去,穆辞意识渐渐清明,只是浑身都被冷汗打湿,神色虚弱,可眼眸里却又透着一丝坚强。
巫医看着穆辞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嘶哑的声音,如同黑夜里来讨命的厉鬼。
穆辞阖动着双唇,道:“……与商老板,有所往来的生意人而已……”
巫医闻言笑了,她冷眼瞥着穆辞道:“你要知道,你心口疼痛,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心疾。这是蛊毒,这晋朝的庸医是根本无法看出来的。”
她心情甚好,与穆辞解释,“此蛊毒名为朝朝暮暮,为情而生。中蛊之人若是一辈子无情,自然安然无恙,可一旦动情,蛊虫便会从虫茧中破壳,一点点长大,最后破开宿主的心口。只不过你这个蛊虫应是一出世便有的,且是从母体里带出来的,我若是没猜错,你母亲因这蛊虫,自你出生之日便就死亡,所以这蛊虫破开的时间要缓慢了许多……”
巫医细细打量着穆辞的容色,病白的脸色给她这份容色添了一分不真实,就正如水墨画中的画中仙一般,她似惆怅道:“美人祸水,你母亲为美人,所以被人这样阴毒的算计,你也是小美人,所以也要受此罪过……”
“可惜这蛊毒无解。”
穆辞心中意外的平静,却又一种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被解开的感觉,她感受着自己心口的跳动,蛊毒……
巫医又道:“你怎么不叫着让我救救你,生者向生,听到自己要死了,你难道就不害怕。”
穆辞借着善善的手,缓缓坐直身子,她忽地弯着眉眼笑笑:“你都说了无解,我再问,不是自找绝望。可我要向你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说此蛊毒无解,那可有抑制的办法?”
巫医点头,道:“确有。蛊虫发作时,会破开你的心口,可只要你一辈子不动情,那便没事。”
穆辞摇摇头,亦然动情,又怎么可能让它不动了。
巫医又道:“那便让蛊虫沉睡,可也只是时间问题,终有一日蛊虫会破开你的心口。”
穆辞沉声道:“我要的便是此法。可你要什么?”
天下没有白得的好事,她不知这巫医要求什么。
巫医却道:“我要你体内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