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知微园小佛堂内，蒋姨娘并未如往日一般拜佛念经。
“小姐。”
许妈妈取了一个四四方方比巴掌还大些的匣子走了回来，匣子上刻着简单的忍冬花纹，还坠着一把金色的小锁。
蒋姨娘从自己发上取下一根素色的银簪子，尖端穿进锁孔，小金锁打开了。
她平静如同死水的眼眸在她打开匣子的那一刻乍起波澜，正是绿水本无波因风皱面，而这风从何来，却未可知晓。
只见匣子里只装着两样东西，一支青碧色的短笛，一枚白玉玉珏，不过玉珏上刻着的纹路却是让人有些看不懂。
蒋姨娘一样一样的抚摸着它们，眼底的思念和悲伤几欲要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可她还是在极力地克制着。
“已经多少年了？”蒋姨娘道。
许妈妈从善如流道：“快九年了。”
蒋姨娘恍然一瞬，紧了紧手中的东西，声音如常道：“已经快有九年了？”
许妈妈低垂着头回：“茵于奴已经要九岁生辰了，可不是快九年了。”
蒋姨娘点点头，微蹙着的眉眼之间的清冷有些融化，忽现一丝炽热的情愫，她喃喃自语地闭上眼掩盖掉自己失措的情绪：“是啊，已经快九年了。”
那个人也已经走了快九年。
许妈妈抬头，想起这几日自己在府上听来的事，不由语气微沉道：“小姐，茵于奴此去停云县老宅，恐是要入穆氏一族族谱的。当年你借茵于奴身子孱弱，不可积福的由头拒了老爷。而如今是要将几个小娘子一同写入族谱，小姐若是再拿从前的话，来暂缓此事，恐怕又要多生事端，还让别人和茵于奴起了疑心，这该如何是好？”
“我答应过，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向茵于奴说出实情。若不是当年他们欺人太甚……”蒋姨娘平静的声音变得有些狠戾，清冷的眸子聚起丝丝恨意。
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东西，好似它们能给她无尽的勇气和力量：“若不是他们……我不会让茵于奴入穆氏一族族谱的，我当初虽有承诺，可是我会让茵于奴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许妈妈，等善善回来后，你让她避着茵于奴来见我一面，我有话要和她交代。”
许妈妈应下后，又看向蒋姨娘手里握着的东西，白玉一样的手，不知用了多大劲儿，留下红痕，她劝道：“小姐，这东西还是放着吧。若是磕坏了，你又得心疼了。”
蒋姨娘摇头，冷声道：“这些东西都是得交给茵于奴手里的，我能留的日子不多了，便是能留一日，便是一日了。”
话虽这样说，可蒋姨娘还是将短笛和玉珏放回了匣子里，她用着指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短笛，难得露出一丝痴意：“从前我听过这短笛发出来的笛音，最是好听的让人忍不住想落泪，后来我才知那笛音中全是爱恨嗔痴的苦和甜，便是茵于奴的名字也是从这短笛取来的。”
“小姐……”许妈妈知蒋姨娘难过得心疼，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最后，蒋姨娘自己兀自笑了笑：“我是再听不到了。这玉珏事关重大，若哪一日，我先去了，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能给茵于奴的。这短笛你今日便给了茵于奴，也不知她会不会。”
而这边，穆柔带着穆辞与穆云三人出了穆府。
这日日头较大，马车车窗不能打开，便有些闷热得很，穆辞忍着呕吐晕眩之意，脸色不仅有些发白，她闭眼依靠在车壁上，只觉浑身力气都退去。
等到了翠珑坊，穆辞更是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虚弱道：“大姐姐和三姐姐先去吧，好不容易求了太太，得这两个时辰的时间，莫要因我耽搁了。”
穆云闻言，自是想要赶快应承下来，这翠珑坊的好东西琳琅满目，她自是要好好挑选能得穆老太太欢心的物件。
云姨娘与她说了，从前她只管锋芒毕**得高氏母女不敢来云川江自取其辱，可在穆老太太这里定是留下了坏印象，这次寿宴她马虎不得，要费心讨好了穆老太太的喜欢，以后才能有继续翻身的机会。
瞧着穆梁这般喜欢穆柔，除了穆柔自身处事讨喜外，便还有着穆老太太喜欢这个嫡长孙女的意思在里面，穆梁敬重自己的母亲，自然也多了几分喜欢。
穆柔稍有犹豫，见穆辞脸色真的不太好看，便道：“翠珑坊对面便是茶馆，五娘不如去那里歇着等我们，也能听茶馆里的先生说会儿书。你想要什么与我说说，我在翠珑坊看见了便给你带如何？”
穆辞强撑着笑意，垂眸道：“多谢大姐姐了。大姐姐不如帮五娘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珠子，五娘打算给老宅里的几个姐姐打几个好看珠络玩儿。”
穆柔又问穆辞还有没有其他要的东西，穆辞摇头只道不用。
边上的穆云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意思，眼睛不停地望向车门，穆柔眼眸一低，便带上帷帽下了马车。
等她们进了翠珑坊，马夫又将马车牵到了茶馆边上的巷子口，善善扶着穆辞缓缓下了马车，只听穆辞从帷帽中还传来几声低咳。
随侍的家奴不禁嘀咕，都说这五小姐的身子近来好多了，瞧着也还是病秧子一个。
帷帽将穆辞的脸和身形与外面隔绝开来，一阵热风吹来，微微吹开帷帽一角，但见穆辞狡黠地笑了笑。
进了茶馆，善善让店家寻了一间靠窗的厢房，又点了一壶庐山云雾茶和两碟招牌糕点和一碟酸味儿的蜜饯果子。
善善看着几个家奴道：“五小姐要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又知道你们平日难得出府一趟，便准你们在这四周转转，不过还得提早时辰回来，不要让人抓了错处。”
说着就一人手里都放了一块儿精致可口的点心，便打发了她们出去。
原本懒懒躺着穆辞转过了身子，她轻轻甩着自己的袖子，扇着弱弱的凉风问道：“这里面可真是有四姐姐的人？我原以为她关着的这几日，这样安静是真的听话了。”
穆辞顿了一下，又乖戾地笑了笑：“还好她没让我失望，我要她和三姐姐两人狗咬狗，她若是这样轻易的败了，可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善善帮着穆辞将窗户轻轻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刚好能看见茶馆门口的动静，而刚刚下去的家奴中，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突然看了一眼，穆辞她们所在的厢房，见着窗户没有大开，又低下头，往人群中隐匿了身形去。
“小姐，你说她这是去做什么的？”善善好奇问。
穆辞拿着签子签了一块儿蜜饯果子放在嘴里，一咬开，酸味儿在味蕾里缓缓蔓延开来，将穆辞晕眩压下去了一分。
她咀嚼地有些缓慢，“她去做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四姐姐定然是想跟着我们一同回停云县老宅的，也不知我这样暗中帮着她，能不能成事。”
善善取了一把折扇，轻轻为穆辞扇着风，怕风大了，穆辞着凉；又怕小了，穆辞又热得出汗。
“其实四小姐既然想去，为何非要与我们一同前去？老爷在云川江还有事务要打理，届时是不与我们一起的，四小姐何不缓缓……”
穆辞明白善善话里的意思，既然想去，何必分这时间先后。
她一把拿过善善手里的扇子，合上了后，在善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倒是想得明白。不过我这四姐姐想不想得明白可就说不准了，咱们得想法子，让她明白才行。”
善善摸着自己并不怎么疼的脑袋点点头。
而茶馆下面正正说着，晋成帝在晋成十六年所组建的十三府，又说此次十三府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剿匪。
直到启程的前一日，盈院西厢还是安静得彻底，坐在东厢的穆云都不禁怀疑穆怜是心灰意冷已经不祈求能去停云县老宅了。
而这日，穆柔来了知微园向穆辞求了之前穆梁给的雪肌妍。
穆辞虽有疑惑，却也是二话没说就给了她。
第二日，家奴将行囊都打点妥当，让着马车运到了穆梁包下的船上。
高氏与穆柔反应还好，穆云又比之穆辞身体强健，最后就剩穆辞一人受罪。
因到停云县需得坐上三天两夜，穆辞便就再也没有下过地，喝了治晕眩的汤药，十之有一半要吐出来。
穆柔来看过好几次，穆怜也是象征性的来看过一次就不再来了。
是夜，繁星璀璨，在山川之间如同画卷展开。
穆辞难得有了几分精神，让善善扶着她出去走走吹吹风，只不过善善不是很放心的将穆辞用披风给围得严严实实。
突然听得水中咚地一声。
善善扶着穆辞道：“这水里有暗礁，怕是不小心碰到了。小姐风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穆辞央着善善多留了一会儿。
等回到房间，屋内烛光昏暗，穆辞瞥见了地上一滩水渍，呼吸微微一沉。
她扭过头假装自己并未看见，只道：“天色已晚，还是都各自回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