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穆辞三人心思各异同去穆老太太的正堂请安。
穆怜一袭鱼肚白色的衣裙，腰间只挂着一支小小的玉坠，发上绒花近霜色，眉眼郁郁，故作强颜欢笑的模样。
她这一身打扮刚出来时，穆云就忍不住皱了好几次眉，看了几眼，她点着口脂的红唇抿了抿克制着丝丝烦闷，快出绣楼之时，穆云终是没有忍住开口：“四娘不如将头上这绒花取下如何？你若是来的匆忙没有带来珠钗，我大可以给你几支，又或是让五娘给你换个别的颜色。”
穆怜闻言抬头，瞳孔震动了一下，轻声道：“三姐姐何出此言？是觉着四娘穿戴太过简便，教姐姐丢了脸面不成？四娘是个不会打扮的人，用不上三姐姐精致的首饰，四娘便就如此去给老太太请安了。这样也决计不会抢了三姐姐与五娘的风头。”
穆辞微微挑眸，恍惚昨日穆怜阴森怪异的模样只是一场错觉，此时此刻她见着穆怜将自己眼底的恨意全部收敛住，露出往日的楚楚可怜。
穆云哈了一口冷气，她顿住步伐在长廊下站定，她两手交叠放在腹前，美眸含怒的冷笑出声道：“四娘这是为着朱姨娘离世，伤心坏了，连着脑子也拎不清了。你这头上戴的绒花是在为朱姨娘戴孝吗？我们如今来老宅是为给老太太贺寿来的，你这是在故意有心连累谁？”
穆怜一脸惶恐，身子颤了颤，连着脸色都白了一分：“我做何连累了三姐姐与五娘？姨娘是生我之人，便是她做错了事，难道我为人女，连想都不能去想？三姐姐竟然如此冷心冷情，也不知哪日云姨娘去了，你可也是今日的模样！我这头上的绒花如何戴的不妥当！”
穆云昨日因着朱姨娘离世这一消息，惊得一夜都没能睡下，她心里心虚，毕竟朱姨娘是因着她和云姨娘算计，才去了庄子上，不然也不会这样突然离开。
心中也不禁记挂着远在云川江的云姨娘到底如何了。
此刻又听得穆怜咒向云姨娘，穆云克制的烦闷顿时袭卷成暴怒和狂躁，她一把扯过穆怜的衣袖，不禁口不择言：“四娘休要胡言！朱姨娘离世，可见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她在人世间害人，才将她给收了去。我云姨娘好好的，你别想故意用言语诅咒她。”
穆怜眼底浮起一丝阴森的薄怒之色，脸色也跟着涨红起来，她颤声道：“三姐姐……你……我要去向老太太说，让她来为我主持公道。”
说着就要冲着往前面走去。
穆云一时不察，教穆怜挣脱开了她的手。
穆怜泪流之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算计的笑意。
突然，一人抓住了穆怜的手腕。
穆怜下意识抬手一挥，挣脱开。
穆辞扬起手没能站稳的后退了几步，半边身子撞在了柱子上，一阵钝痛，刺入骨头，教穆辞忍不住白着脸皱了皱眉。
她捂住自己发疼的手臂，疼得抽气道：“三姐姐与四姐姐不如各退一步，就此算了。四姐姐现在这样泪眼婆娑的去找老太太怕也是会惊着了她老人家，你要讨回公道，我们三人却是谁也都逃不了。”
穆怜目光一顿，仍然坚持。
穆辞低垂着头，心中冷笑一下，缓缓出声又继续道：“你去了，无非便是姐妹之间吵嘴，可老太太喜欢我们姐妹和睦，最不喜看我们不守规矩闹出事端。况且今日的事，也并不是三姐姐一人之错，四姐姐这头上的绒花着实不太妥当，不免教人以为你这是有些在故意诅咒老太太……”
穆怜道：“……我没有。”
“我知四姐姐没有，也是五娘没能及时帮着三姐姐给四姐姐解释。四姐姐现在可还是要闹到老太太那里去？若是执意，五娘也只能跟着两位姐姐一同去受罚了。”穆辞说着便是微微福身，语气轻缓，目光含笑，不见喜怒，又好像将穆怜所有的心思都看在了眼里。
她不知穆怜要做什么，可她不愿被无端牵连跟她们一同受罚。
穆怜轻咬着下唇，握着绢帕的手紧了又紧，眼底含着深深的憎恨，如同黑夜中张开的黑色藤蔓，她呼吸缓缓一沉，收了自己的眼角的泪水，道：“五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是我今日错了。”
言罢，她抬手就将头上的绒花取下，随意扔在了地上，一抬脚便将它碾在脚下，霜色的花瓣染上绣花鞋脚底的泥土，仿佛刚刚对它喜的不愿将它取下的不是穆怜一般。
穆辞眸光动了动，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破碎出点点冷冷的星子，她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往着天色已是不早，又道：“时辰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是要迟了。”
穆怜敛下自己的戾气，点了点头，又偏头看了穆云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三姐姐今日是四娘冒犯了，可三姐姐这脾气可是又如从前一般了，可是昨夜没睡得安稳，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穆云含着怒气的脸，顿时一白，脑海中猛地想起朱姨娘的脸，身子哆嗦地一颤。
喜鹊见此，连忙上前握住穆云的手，稳住她的身形。
三人出了绣楼，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穆老太太的正堂，门外守着看门户的妈妈。
穆云在三人中为长，正想说让妈妈代为通传一声时，看守门户的妈妈一手抬起，将三人直接给拦下了。
“妈妈这是何意？”穆云隐忍着火气，强撑笑意轻声道。
看守门户的妈妈不急不缓地向三人行了一礼，笑笑道：“三小姐与五小姐先进去便是，自是四小姐恐要先在门外候上片刻。”
穆辞见着穆怜脸色一变，而穆云却是浮起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微微扬起下巴，瞥了一眼穆怜，又是一声极轻的哼笑。
穆怜低垂下头道：“那四娘便在门外等候老太太传唤。”掩在宽袖里的手死死攥住，她可是记得她阿娘便是在穆老太太的庄子上去了的。
掀开帘子一进去，只见穆老太太高坐在首位，边上穆珍紧着她坐在绣墩上面，左面是穆梁与高氏。
再下去便应是二老爷，二老爷穆栋体型虚浮，略显有几分纵欲过度的亏空之感，好在胡须掩面，遮掩了几分本来面目。
右面坐着的则是三老爷穆棱与三太太，三太太气质素雅，一股书卷气，只是面上严谨，瞧着有些不太好亲近，穆辞当下便知这穆崇是像了谁。
三人之中，却是属穆梁皮囊最好，年纪虽已过不惑四十，可仍然还有一股少年自风流的气质。
穆辞与穆云两人一一见了礼，便退到边上与穆柔她们一列。
穆梁先是皱了皱眉，问她们：“四娘与你们同住一处，怎么不见她来请安？”
此话一出，穆云本欲下意识想回是穆老太太不准穆怜进来，可见着穆老太太茶盖子一落，心头一惊，顿顿地将声音扼在喉咙里，咕隆一声也没说清楚啥。
穆梁见此更是不悦，道：“如今你是越过越回去了，连答话却也是不会了。”
穆云脸色一红，闷闷地低下头。
穆梁便点了穆辞来回话。
穆辞起身，低垂着头细声道：“四姐姐因着是第一次来拜见老太太，担心自己坏了规矩，便自己要在门外候着等着老太太允了，才肯进来。”
穆老太太闻此，面色的寒意也稍稍淡了几分，不由看着穆辞，倒是是个聪慧的，这日后好好教导便是她穆家的功臣。
穆梁面色一缓，转去看了穆老太太唤了一声“母亲”，朱姨娘身死，着实让穆梁不领感慨和唏嘘，又因着穆怜行烈差点同她生母一同走了，难免多了几分原谅后的怜惜。
穆珍适时开口：“大兄，小妹听闻那四娘的生母可是因病去世了，此刻让她来拜见母亲，恐是有些晦气了。”
穆梁神情一顿，好似才想通此点，脸色赫然，一时不知道如何言语时。
高氏道：“老爷既然心疼四娘对老太太的孝心，不如便让她在门外磕三个头好了。”
穆老太太也不再拿捏着此事不放，准了高氏的提议。
又在穆梁似乎还在挂念门外的穆怜，又阖动着上下唇道：“你如今该是收收心了。元娘母亲有了身孕，最该避讳着这些的，便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听得前一句，穆梁原想打着哈哈略过，可听到后面不经愣了愣，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氏，见她虚掩着自己的小腹，欣喜若狂道：“太，太太，这是，这是有了身孕？！”
三兄弟中，三老爷最先有了嫡子，后来过了多年二老爷又盼着二太太再次有了身孕，他若是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的便都是假话，如今高氏也有了身孕，欢欣之色顿时将穆怜母女抛到了九霄云外。
穆辞已是在意料之中，高氏若能生下嫡子便是如虎添翼，只是如今穆柔对她莫名的敌意，倒是有些不好把控了。
穆云接连受惊，一双眼眸瞪大，难以相信，高氏竟然真的有孕？！
她阿娘盼了多年的身孕，而高氏竟然怀上了。
背脊一股附骨的寒意窜上后脑勺，顿顿地麻意，让穆云脸色褪成一张白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