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傲，怎么没精打采的。”推开门，看见外面一米八五，高大魁梧的徒弟竟垂头丧气的像是只有一米七，英气俊朗的脸庞苍白凹陷，双眼黯淡无光，高铭不禁担心，他拉着凌军傲的胳膊，把他拖进了家门。
“老伴儿，军傲来了，能不能给他倒杯水，再洗点水果？”高铭打量着凌军傲，好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军傲，说话，怎么了，有什么跟师傅说说。”
“师傅，怎么就这么难啊！”凌军傲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一腔的失意都吐了出来。
凌军傲是一个青年导演，在海外学习导演专业多年，在获得硕士学位后终于回到了充满着机遇的祖国，本是怀着雄心壮志，想要大展拳脚。
凌军傲的起点算是蛮高的，回来的第一部电影就获得了最佳新人导演的奖项，紧接着顺风顺水地拍了几部小成本的作品，成绩也还不错。
但毕竟文艺片的市场太小众，关注度没有那么高。光依靠拍文艺片，对于一个新人导演来说，是很难养活自己的。可是他偏偏傲气十足，不想屈服于现实。虽然其他片约源源不断，但因为是他不屑的偶像剧，网剧之类的，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渐渐地他失去了热度，找他的作品也越来越少。
转眼，凌军傲已经在家闲了三个月，现在除了一部偶像剧，他手里一个剧本都没有。坚持不拍吧，真的就连锅都揭不开了，而且，他也担心，再这样下去，以后恐怕连偶像剧都没人找他了。可是拍吧，内心又有太多的不甘。
“这可不像你啊，以前的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会这么轻易地被一点点困难打倒？”高铭坐在了凌军傲对面，以把他看的清清楚楚。
“师傅，我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凌军傲两眼空洞，失了灵魂。锐利宝剑似的眉毛无力地耷拉着。
“这才两年多，就被现实打败了？你也太脆弱了吧！要是这样就趁早放弃这行吧，它不适合你！”高铭一脸正色，毫不留情面的批评到。
凌军傲被说的哑口无言。
“导演这个职业本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它就是一个功夫活，需要你不断的从失败中积累经验。只有不断摸索，才能拍的出对得起观众的好作品。
你以为你上来就获奖，很了不起了是吧！我当初跟你说过什么，得奖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那个成功让你看轻了这个工作，让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现在才是常态，多少人就是这样一直抱着坚定的信念，咬着牙在这痛苦的泥沼里挣扎着。别人都没事儿，怎么，就你忍受不了了？看到了风光背后充满艰辛就打退堂鼓了？”
“不是，师傅，我不是吃不了苦，我只是很迷茫。为什么就不能不忘初心，坚持自己的梦想？我就想拍文艺片，怎么就不行呢？”
“坚持梦想没有错，但你要学会变通。达到目标，不是只有一种途径，不是要你明明知道前方是一堵墙，还要撞的头破血流的硬闯。”
“来，军傲，先喝点水。老高，孩子都够烦的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来直去地戳他的心！”师母打断了师傅的教训，使了个眼色，提醒着他注意方式方法。
“谢谢师母。”凌军傲恭敬地接过水，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
“我怕以后我会被定义成一个只会拍狗血剧的导演，怕以后会被人遗忘我凌军傲是一个拍文艺片的导演。我不想只拍无聊的片。”凌军傲端着喝了大半的水杯，直愣愣地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
“导演的一大忌讳就是瞧不起作品。谁跟你说过文艺片就高人一等，别的剧就一文不值了？我这么教你的吗？还是你在国外就只学到了这些？”高铭眉头紧促，虽然因为上了年纪眼睛有些泛黄，但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依然摄人心魄。
凌军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埋着头，没有底气地检讨着：“我错了，师傅。我没有瞧不起别的类型的片子，只是我觉得憋屈，所以一时口不择言。原谅我吧！”
“不管什么片子拍好了，都可以被大家喜欢，而只要片子能带给大家深思和反省，就达到了我们最初的目的，不是吗？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你要端正态度，去不断尝试新鲜的东西，多学习，多磨练。等有朝一日，你翅膀硬了，可以独挡一面了，自然也就可以拍自己想拍的，传达自己想传达给观众的东西了。现在你还不够格。
还有，你就不怕再这样下去，没人再找你拍片吗？据我所知，你现在的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虽然我不鼓励你为了钱什么片子都拍，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男子汉就要能屈能伸。只要它不是太烂，没有触碰到你的底线，你就要适当地考虑看看。”高铭一边说着，一边包着橘子，然后递给了凌军傲。虽然他对这个徒弟很严厉，但不难看出他满眼的疼爱。
“现在手里有剧本吗？”高铭语气放的柔和了些。
凌军傲点点头。
“有读过吗？”
凌军傲摇摇头。
“那你怎么就说人家无聊！不行你拿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凌军傲手握着橘子，略微发抖。
“为了梦想，就不要随随便便地放弃任何机会。每一次导戏，都是一次学习的机会，都会让你有所成长，多用心去体会，不会错的。
听师傅一句话，多和别人合作，至少会帮你拓宽事业。谁都不知道谁会是自己的伯乐，谁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别把自己扼杀在摇篮里，多出去闯闯。”
“知道了，师傅，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教诲的。”凌军傲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知道师傅说的一点没错，可是就是自己别扭在那里，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过去这一年坚持非文艺片不拍的执念是错的。
“今天找师傅就是为了说这个？”高铭捅捅凌军傲，指了指橘子，示意他赶紧吃，要不然一会儿捏出汁水了。
“嗯，自己钻着牛角尖走不出来，心慌。”凌军傲掰了一瓣含在了嘴里，一瞬间他的脸就筋到了一起，忍不住说了一句：“好酸！”
“还是这么怕酸，看来吃不得女朋友的醋。”高铭不忍心徒弟一直紧绷着自己，怕总有一天那根脆弱的弦会啪的一下断了。
“师傅，女朋友都没有呢，何谈吃醋啊？别取笑我了！”凌军傲好像恢复了些精神。
“好点了？”
“好多了！被师傅说得通透了许多！”
“那就好。军傲，师傅岁数也大了，以后别再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魂不守舍的。看你刚才那惨兮兮的样子，你就不怕把师傅吓出个好胆的。”
“是，师傅说的是。我其实也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这点小困难，难不倒我的。我只是在师傅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藏不住。”凌军傲摸着后脑勺，嘿嘿嘿地憨笑着。
“你我还不了解，你要真有啥过不去的坎，也不会对我说了，你以前就心思重，怕我会为你担心，什么都不对我说。这些你能坦率地跟我说出来了，我反而放心了！”
“有些事情我心里也明白，但就是想被师傅骂一骂，骂醒了，也就有可以振作起来，接着向前走了。”
“军傲，你一直是师傅的骄傲，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不是所有人第一部作品就可以获奖，更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最佳新人奖。过去的荣誉足以证明了你的才华和能力是被人认可的，只要你坚持走下去，未来可期，知道吗？师傅对你充满信心！”
“谢谢师傅！是徒儿让您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高鸣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啊，和师傅说说，心里舒服多了！师傅就是师傅，迷津一点一个准儿！”凌军傲那剩下的橘子全塞进了嘴里，缩着脖子，闭着眼猛劲儿地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高铭欣慰地看着凌军傲，每一丝皱纹都画出他对爱徒重新振作起来而感到的喜悦。
“军傲，既然来了，就留在家里吃饭吧，陪你师傅喝两杯，乐呵乐呵。”见两人好像把问题谈开了，师母才又踏入了他们的世界。
“不了，太麻烦了。”凌军傲摆摆手。
“麻烦什么，不过是添一副碗筷而已。家里好久没来人了，太冷清了。”
“你师母让你留下，你听话便是，哪那么多这这那那的。”高铭又拿出了师父的威严。
“好好好，我遵命就是了。师母，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儿有啥我能做的，尽管吩咐！”凌军傲坐的腰板直直的，手扶在腿上。
“你就当做回自己家了，把想说的都跟你师傅说了，把心结都解开了，然后无所谓的东西通通忘了它，一身轻松，生龙活虎地接着去外面的世界尽情奋斗。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你师傅去争光，让他以后在别人面前能炫耀一下，军傲是我徒弟！”师母模仿着师傅的语气说到。
凌军傲硬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柔光。师母的话太温暖了，暖流注入他的心，模糊了他的眼。
师母慈祥地笑着，又回到厨房，让师傅俩可以自在地谈心。
“刚才谈到女朋友，你最近怎么样，没谈个女朋友啊！”师傅靠在了沙发上，神色轻松了不少。
“没有。”凌军傲老实的回答到。
“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女孩儿，你们没有再联系过？”
“她对我没有那意思。”凌军傲又像是迷失在了层层浓雾中，眼中失去了色彩，“再说，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脸面联系她。”
“就这么放弃了，不后悔吗？”
“那又能怎么办呢？”凌军傲苦笑着。
“你怎么什么事都这么容易放弃啊！你这哪像是老凌的儿子！想当初你爸就是靠着一股敢拼敢闯的劲儿创造了他的一片天地，你怎么就没有半点儿那冲劲儿！”高铭皱着眉，鄙夷地看着这不争气的徒弟。
“我感觉她心里有事儿，不想再让她平添心烦。我现在就想努力地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好可以给她一个可以栖心之地。”
“可是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你这份心思？你不怕她会被别人追走？你不怕等你有了天下，她已经成了别人的皇后？不要什么都寄希望于未来，年轻人要珍惜当下！”
凌军傲无数次都想联系心里的女孩儿，但一想到现在窘迫的自己，就失去了勇气。细想来，今年她也该大学毕业了，不知道她是留在了异国他乡，还是像自己一样回到了这片热土。
“想她的话，至少不要断了联系，那样希望就在。就像工作一样，只要还有戏拍，就别放弃，好好干，金子一定会被有心人发现。”高铭像在跟自己儿子对话一样，掏着心窝子。
“谢谢师傅，这话，也就只有师傅愿意跟我说了。”凌军傲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岁月染白双鬓的老人。
“你爸妈不在了，能依靠的除了我还有谁？当初我答应了你爸会好好照顾你，我就一定会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一样对待。”高铭提到凌军傲的爸爸，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都是时光染黄的记忆。
凌军傲吃完饭，见时间已经不早，就不多耽搁，起身离开了。
“记住我说的话，不要错过眼前的机会！”高铭不忘叮嘱着。
“放心吧，师傅，我想明白了，我会证明，不管什么题材的作品，我都可以把它高质量地导出来的。”凌军傲获得了精神的补给，又变得斗志昂扬。
“老高，是你为了军傲和佳视娱乐争取的机会吧。”送走了凌军傲，师母坐到高铭身边，眼睛跟明镜一样。
“对啊，总不能放着这孩子不管。军傲是个有才华的人，埋没了就可惜了。”高铭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还是太年轻了，需要磨磨锐气。这些经历未尝不是件好事。”
“希望他不会辜负我的良苦用心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就靠他自己了！”高铭挽着老伴儿，缓缓地走到窗前，在黑暗里找寻着凌军傲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