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琬如开始能感觉到他刻意的疏离。当即只是一笑,问道:“赵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对我有些偏见?”
“没有。”他抬头迎视她,看似磊落,坦荡。但那双眸子却是空空的,就像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星辰。继而,他笑道:“赵某人向来只当邢夫人是生意上的朋友,既是朋友,又怎么会有什么偏见呢?”
林琬如的心却被他的话狠狠刺了一下,这些天的郁闷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如同跌入了深谷。她凝视着他,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在赵老板看在,咱们是连普通的朋友都不算了。”
赵苏晨没有答话,他仍是那样空落落的望着她,听她继续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原以为可以交到你这个好朋友,却不想,是没有这个荣幸了。”
林琬如深深吸了口气,认真的道:“赵老板,我曾欣赏过你,觉得你与其他的男子不同,你很大度,很沉稳,有谋略,有头脑,绝对算得上是英年才俊。我曾经一度认为,只要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大家共同商讨生意经,彼此的前途一定可以无限量,但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她抬起手来,豪气如同英杰,“不如,我请你喝几杯吧,算是弥补一下遗憾。”
赵苏晨望着面前那只纤细白净的手,那是闺中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但是此刻,他却是用尽了力气,才促使自己同样抬起手来,与她一握。原来,他甚至还不如她,大度从容。
不知为何,林琬如并没有带赵苏晨去酒楼,而是上了茶楼,仍是选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边有伙计前来招呼,见是熟客,不免殷勤,问道:“邢夫人要喝什么茶?咱们茶楼前不久刚到的毛尖,要不要试试?”
伙计总是热衷于推荐新茶,林琬如向来都十分给面子,招手,道:“就要毛尖吧。”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并不见那说书的老先生,四下里,茶客也不过寥寥无几,在这阳光充沛的午后看来,不免寥落。
“先生回老家了。”伙计一脸惋惜道:“说是家中出了大事,不能来说书,少了先生在这里,咱们茶楼的客人也少了很多。”
曲终人散,不过如此。林琬如不作多问,过了没一会儿,茶水也就端了上来,而与此同时,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缓缓走上了原先说书的台子,开始拨弄起琵琶。
琵琶声如水,撩拨得人心也宁静了许多。林琬如赞道:“这琵琶曲真不错,就是不知叫什么名。”
赵苏晨抿了口茶水道:“应该是叫春江花月夜吧。”
“哦。”林琬如了然点头,“那倒也对得起这个名字。意境很符合嘛。”
闲谈了数语,各自放松了不少,或许是这午后的阳光太过慵懒,也或许是这琵琶声太过撩人,两人之间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林琬如忽然抬头,略带俏皮的问道:“赵老板为何不问问,为何我只是带你来茶楼饮茶,而不是上酒楼来个一醉方休呢?”
赵苏晨笑道:“我心中是有此疑惑,但转念想想,这茶楼应当与夫人颇有渊源才对。”
“猜对了。”林琬如粲然一笑,说道:“记得我初嫁到邢家来,有一次与丫鬟男扮女装上茶楼喝茶,正巧碰到那说书先生在说故事,你再猜猜看,那先生说的是什么故事?”
赵苏晨见她脸颊微红,似染醉意,一双眸子却灿若星辰,登时叫人挪不开眼来,他笑了笑,像是在掩饰着此刻心中的震撼,只是那笑声让他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发虚,假的面具有些挂不住了,他努力保持着平静,道:“赵某人愚钝,是猜不着了,还请夫人明示罢。”
“其实很好猜嘛。”像是在撒娇,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那说书先生说的正是我的故事呢,他说啊,‘那三妻原是林家的千金,今年堪堪十七岁,嫁了这么一个老头,原是可惜,不想刚过了门,又成了寡妇,实在是可悲可叹呐……’,又说什么‘就算当了家,那林家小姐终究还是个女人,女人嘛,哪能独当一面?’。我听了,顿时就不满了,我就跟他打赌。”
这桩事,其实赵苏晨早有耳闻,但那毕竟是经过旁人的嘴过滤到他的耳里,当中不免掺杂着一些其它的虚假的东西,比如说,“那邢家夫人生得人高马大,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七尺男儿,正是如此,她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撑起邢家偌大的家业,甚至比邢老爷在世时还是要辉煌兴盛。”
他眼中的邢夫人是个小女子,她有着任何大家闺秀所该拥有的外形,也有娇弱盈盈的时候,也有温婉可人的时候,也有迷糊可爱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她又像个“大丈夫”,有着宽宏的胸怀,有着宽阔的眼界,有着独特的见解,她甚至比男儿还要豪气,还要仗义。
赵苏晨笑道:“夫人这个赌打得可什么响亮,可谓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啊。”
“哈。”林琬如有些得意,“我只是觉得,任何一个时代,女子都是不输于男子的,你瞧,唐朝有个女皇帝叫武则天,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嗯,还有一个叫花木兰的代父从军。而且,我以前听过一则戏曲,里面有个女子为了救情郎而考上状元呢……”
他听她侃侃而谈,细细列数着各种巾帼英雄,不由得纳罕。自小生长在深闺中小姐,读的不是“女戒”便是“女词”,何以会知道这样多的逸闻趣事?他又突然想起那日两人落难,她所说的愿望——坐拥金山银山,妻妾成群,安居乐业。
这应当是每个男人该有的愿望才是。赵苏晨莫名的,有了一些酸酸的醋意。
“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跟赵老板扯起这些不咸不淡的。”林琬如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说了这么多话,忽然心生自嘲,那些天总是想着见他一面,解释一些什么,现在见到了他,反而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是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止步于“生意朋友”,进不去,退不回。
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儿,林琬如忽然释然了,她强压着心中最后的那一点“不甘”,打算就此收尾,赵苏晨却意外的开口道:“能亲口听到夫人说出这些事,是赵某人的荣幸。我记得夫人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离开邢家,这些可都是心里话?”
林琬如一怔,那晚,在漆黑的陷阱里,她肆无忌惮的说出那些大话,没想到他还记得。她微微一笑,“赵老板还记得那些戏言啊。”
“戏言?”赵苏晨挑眉反问。
“嗯……也不完全是戏言。”林琬如准备用现代人的思想来诠释那些话,斟酌了一下才道:“应当说是憧憬吧,打个比方,咱们现在活在平凡而真实的世界里,脑海中也应该有另一种生活状态,这种生活状态就可以称之为‘憧憬’吧,不一定要实现,但可以将它归纳为一种追求,且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调整自己,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啊你说对不对?”
赵苏晨并没有将她这么细腻的规划听明白在心里,他的世界里向来只有“行与不行”,“能与不能”。他觉得她是在逃避,不由得蹙眉道:“夫人,既然想,就该努力去实现。”
“可是我不能离开邢家。”林琬如立即重任搬出来,拿起来的东西,却放不下了,道:“我现在觉得邢家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赵苏晨微微冷笑了起来,他道:“夫人,如果没有邢家,你会如何?”
林琬如哑然,这些日子来,日夜打理操办,就像以前独自一人开网店一样,即使有亏损,她也没有想过放弃,她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一切办好。
“没有邢家,我们的之间的立场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像是在刻意对自己说,又像是刻意对林琬如说,赵苏晨的声音竟有些蛊惑的味道。
林琬如被他这么一说,猛然明白过来,在与赵苏晨相处的过程中,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赵家与邢家原是生意上的死对头,两家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处于水火不相容的状态,所以,他才会止步于此,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情。而如今,他劝她离开邢家,其实就是不想让她夹在中间。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他那若即若离,忽热忽热的态度也就迎刃而解了,说到底,赵苏晨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林琬如暗自推测着,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如果能化解两家的恩怨,那么,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与赵苏晨交往下去?思及此,心中竟有欢喜意。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赵苏晨就忽然懊悔了自己方才的言语。
他淡淡一笑,“方才赵某人失言了,林小姐已经成了邢家的夫人,如今哪能轻易离开,况且,邢家少了你这么个顶梁柱,又如何能与我赵家分庭抗礼?那咱们在生意上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只是,话却是对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