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8:20。
在夏日的朝阳下提前十五分钟接近冷清的车站,我被散下齐肩短发的少女笑着打了招呼。
少女精致的面容已看不出前日悲泣的痕迹,只是向我露出动人的笑靥。
电子屏上显示今天要坐的公交车还有三站远,于是我坐到苏渃身边。
“结果我成了被等的那一边啊,明明都提前到了。”
我半开玩笑的抱怨着。
“对约会的女孩子来说,十五分钟可一点也不长。学长以后可别弄错了哦。”
收到了轻快的回应。
不过……
以后吗……
※
我叫黎枳,是名刚刚结束高考的高中毕业生。
苏渃虽然叫我学长,但其实和我同级,这个称呼另有渊源,暂且按住不表。
与千百对关系密切的同龄男女一样,我们在学业的夹缝中接近再接近。虽说谁也没有正经吐露过言语,但在朝夕相处中,那份令人脸红的心意根本掩藏不住。
然而,落幕总嫌太早。
当前几天苏渃在电话里用哽咽的声音说出她家里即将搬离不夜的消息,我的脑中也生出了崩塌之感。
虽说不过只是将本就要到来的各奔东西提前了些许……
“仔细想想,我还没和学长好好出去玩过呢。”
那一刻,我不知道电话对面的她是哭是笑。
我不可能拒绝,和苏渃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正式约会。
“学长,走啦。”
转眼乘客稀少的公交车在站前打开车门,苏渃拉起我的衣袖起身向前。
“我走神了吗……”
※
发生过戏剧性邂逅的人民医院。
暂时没有樱花盛开的樱花湖。
两人都从未来过的餐馆。
有树荫遮蔽的公园躺椅。
商场,单行道,拥抱,旋转木马,阳光,照相机,牵手,冰淇淋,居民区,海风,弯起的笑眼……
想要留下的回忆,想要重复的回忆,想要持续下去的回忆,太多太多。
一不留神,已是淡月胧明。
※
入夜的街道充斥着五色霓虹,然而在老旧的步行街某处转弯,远离行人的喧嚣与食品的热浪,道路尽头是锈蚀不堪的镂空铁门。
铁门后阴森破败的建筑似是上个时代的产物,但其实就在三年前,那还是我所上初中的所在地。
21:00。
我们来到此处,不在原计划里的最后一站。
三年前互不认识的二人在同一所学校讴歌青春,三年后却是分离在即的二人来到废墟追想过去。
积淀的感情与快乐的记忆在临别之时化为沉重的铁钳挤压心脏。
仿佛连呼吸都开始带来疼痛。
可苏渃在校门口止步,回过头来用指尖轻拂发丝,好像这样就能拂去一天的疲惫与对未来的不安。
我停步望去,随即静滞了一刻。
因为少女漆黑的眸中,有别样的光华流淌。
她不顾脸颊的绯红,直视着我,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了:
“黎枳,一直以来我……”
不管是皎白的月光还是昏黄的路灯光都被夺去,我的眼中只剩下少女抬头告白的姿态。
可明明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在心中叹息。
※
话语的余温还没消散,我们的来路一侧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沉闷的声音好似顿在另一个世界。
我只为气氛被破坏掉而抱憾,然而面前的苏渃却全然是另一番反应。
我看到——
少女似乎只往那边瞥了一眼,便脸色发白、瞳孔紧缩。她的身体抖得厉害,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没认错的话,她在恐惧?
突发的事态过于反常,让我禁不住想要回头。不过我忍住了这个冲动,优先扶住少女。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苏渃在被我触碰到时神色恍然集中,什么也没解释,反而不管不顾地抓起我的手,向着来人的反方向直接提速冲刺。
“学长,别看,快跑——!”颤抖而急迫的声音打消了我回头的念头。
我猜不到后面是什么。
刚开始被拉得差点摔倒,之后我跟在苏渃后面,从铁门旁侧早已不见了门扇的小门冲进了废弃的校舍。
而那个脚步声也变急变重,紧随而来。
一头雾水。
……
21:02,在黑暗的杂草丛生的水泥地上飞奔,月光被浓云遮蔽,唯一能依靠的是大气反射来的霓虹灯光。
21:04,在发现旧校的后门早被一堵墙封死后,少女的情绪再度剧烈滑坡。这时已经是我在带着她从侧面折返了。
因此不可避免地,我看到了那个身影。
兜帽黑袍覆盖了全身,高大的追击者一言不发,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收回前言。
因为那双眼睛里,流动着不详的血光。
“不要和他正面对视!绝对不要!”
侧后方的苏渃喘着气拼命警告我。
对视会怎么样?
我没时间问出来,只是相信少女。
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是超出日常的事态。
管他为什么,被抓住绝对没有好下场。
21:04,掉头直走必然会迎上追击者,而绕路浪费时间的代价是,我们只能从大开的侧门躲入某栋教学楼。
外面本就微弱的光线在楼内已不足以点亮视野。躲到这里至少能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吧,否则几分钟的狂奔也会要人命的。
一屁股坐在灰尘遍布的课桌上,我们在熟悉而陌生的储物间压低呼吸。
暴雨突发而至。
可惜无人倾听。
……
视力在黑暗中削减,听力也在雨声中报废。我没有直面过苏渃所描述的恐怖,却也沉默着从两人紧握的手中感受到传递过来的焦虑。
21:05,少女突然又将我一把拽起,从储物间的另一扇门跑出,口中念着不成句的话语。
“只要趁现在绕出去……”
就能把黑袍人留在楼里,从正门逃离。
我心领神会。
苏渃的反应说明她能感知到黑袍人的接近。我知道她的听力比我好,不过在这样的暴雨里听声辨位,这真的能够普通地看待吗?
而且,我们所在的储物间位于一楼的中央。通过时间来判断,比起一间间教室搜索,黑袍人更像是直指我们的位置。
这种事发生在白天听来还算合理——毕竟在灰尘遍布的楼内留下指向性的痕迹是在所难免的,可如今的情况就很难解释。
没时间思考了。
雷鸣。
残破的玻璃大门近在眼前。
这时牵着的手忽然传来力量,接着是柔软的身体从旁边搂紧。
我被扑倒,被抱着在地上打滚。
再雷鸣,伴随的还有玻璃碎裂的炸响。
闪电划破天空,我看到不同于楼道灰尘的淡淡灰雾在空气中弥散。玻璃大门仿佛被无形的刀刃扫过,连钢铁门边都扭曲破碎,玻璃碎屑飞散。
要不是被苏渃扑倒,我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