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亡擦肩而过,我的心脏几乎停跳。
这场景简直离谱。
也许是意识到潜入黑暗不仅对黑袍人无用,还会影响自己的行动速度,少女索性打开手机为我们照明。
于是我看到——四处弥散的灰雾在破碎的玻璃门处缓缓汇合,凝聚缠绕,形成枪刃形状的半实体,于半空横截逃出生天之门。
而黑袍人本身则放缓脚步,沉默逼近,与灰雾前后夹击。
最近的窗户也超出了短时间能够抵达的距离,别无他路,我们只得顺着门旁的楼梯上行。
这里的灰尘上有很多错杂且层次分明的脚印,暗示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人在楼梯和走廊经过。
一路向上,墙壁和地面上有夸张的暴力痕迹,斑驳却浓重的血迹点缀其间,还有拖拽或是涂抹而成的粗大血痕。
这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追逃,和黑袍人威力惊人的灰雾把戏。
我想是时候报警了。之前只是被惊慌的苏渃催着跑、被诡异的黑袍人吓,就我本人来说只是晕晕乎乎的,还没有过于刺激神经的体验。但现在血的味道切实地提醒我:你已经踩在生死边缘了。
但尽力拨打了110,对面接通却只是沉默。
自说自话地讲述着情况,等来的却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再打,被更快地挂断。
那瞬间我如坠冰窟。
究竟是怎么回事?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噩梦更糟糕。
21:10,苏渃绊倒,额头上有出血。
21:14,飞过的刃枪解体化为绞索,割过我的手臂。
21:15、21:16,鲜红,疼痛。
21:17,在顶楼五楼踩到大滩粘腻的黑红液体,整个人滚下好几阶楼梯。
……
21:18,苏渃行动不能。说实在的,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21:18,遍体鳞伤。
21:18,我回过头来。
短短几分钟里,我理解了,这不是一场夺取性命的追逃,只是猫捉老鼠的恶意游戏。
明明早就能杀死我们,黑袍人却不动手。
也许他在欣赏我们拼命逃跑的样子,稍微给出希望然后彻底碾碎。每当我们即将离开这栋大楼,就用远距离攻击封锁路线;每当我们力竭停下,就踏响脚步锁魂追命。
盘算着这样就能压榨出猎物最后一丝潜力,然后收获对方甘美的绝望。
——别开玩笑了。
走到那一步就真的必死无疑,在此之前反扑,或许还有机会。
我把怀中的苏渃放到地上,回头迎上黑袍人如血的红眼。
我想说“我不怕你!”,可是……
那真的是人类的眼睛吗?
深不见底的、无法理解的恶意排列成漩涡,转啊转好像要将我的眼球吸入其中。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和某个人对视,而是被更加超出常识的什么东西捕获。
那血红正在摧毁我的视线,啃噬心灵,咀嚼灵魂。
动不了了。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黑袍人已经走近。
在猩红的血色后,眼睛以外的其他脸部器官已经失去意义,但依然能辨出:
他在狂笑。
无声地、狰狞地狂笑。
“自不量力的小家伙。”他在我面前站住,向我的脑袋伸出手来。
然而随即,一声轻响,他的脑袋似乎被扔来的什么东西擦破,一点点血淌到眼角,分明而更显残忍。
“不许你碰学长!”
身后传来摩擦的声音,我想是苏渃起身了,扶着墙壁勉力支撑。
这还真让黑袍人收回了手,转头注视她。
但从他稀奇的表情看来,少女这次没有被那对红眼制住。
“有趣。”
黑袍人像写厌了作业的小学生一样随手把我扒拉到一边去,然后走向苏渃。
就算摔到冰冷的地面上,我的心神依旧被那红眼摄住。可以思考,却始终无法运动。
我只想对苏渃说快逃。
但我却听到她对我递来虚弱的喊声:“趁现在快逃啊!”
可我,完全,动不了。
笨蛋。
背后传来急促的蹬地声,摔倒的声音,混杂着不紧不慢的沉重的脚步声,只等一声尖叫,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种事……
这种事,果然不可以吧。
好像解开了什么界限,又像超过了什么阈值。我在蒸发,我在燃烧。
每一寸都在喊着:
去死!
21:19,我从衣袖里抽出之前藏起的带尖的木制断桌腿,转身看到黑袍人走向倒地的苏渃,两人只剩一米。
21:19,我对黑袍人无声地说:
“少自以为是了!”
尖锐的木头深深陷入生命主脉,像被车撞了的消防栓一样,内容物猛然飞溅喷薄。
黑袍人摇摇欲坠,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袍子下如有实质的灰雾向我涌来。
已经来不及躲避。
也不再思考。
最后一刻,我只看到少女精致的染上污渍的脸上,泪水决堤。
※
「是……梦吗?」
呢喃。
「不是哦,黎枳。」
柔和的黑暗中传来回响之音。那声音只让我想到比我还小的女孩。
我好像失去了知觉,但思维一如既往地灵敏,这带来了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一定是梦。
「我可以醒来吗?」
「即使醒来后是死亡的现实?」
啊啊,我都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
「看来你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声音继续着。
是的,我没有后悔,我只是不甘心。
只是普通地活着而已,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
可是——
「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我只是这样想道,于是这片如梦的黑暗里,有话音如我所想般落下。
「如果我说,你有机会延续人生,你会答应吗?」
「别开玩笑。」
「黎枳,这不是玩笑。」
「你是谁?」
焦躁感充斥了我的内心,我在渴望。
「这不重要,不是吗?」
那声音却一直空灵而温柔。
「我答应,请拯救我。」
「得考虑清楚才行,黎枳。即使这意味着承担比死更沉重的东西,你也会答应吗?」
比死更沉重的,是什么?
……
「我答应。」
这话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无意义的杂波和混响的噪波陡然出现,令平静的黑暗变得斑驳不堪,缺口遍布。
「那么,联系成立。」
最后抛下一句话,那个声音远去了。
※
24:00。
雨水与窗户撞出激烈的声响,除此之外只有寂静。
我在家里的床上不着片缕地醒来。
亦从地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