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那灭绝人性的场景对我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要大。我有一刻在身心的不适中产生了幻觉，把幽长的通道当成了某种动物恶心的食管。同时感到天旋地转，又以为是这根食管在蠕动。
只有身后迸发的爆风释放推力，帮我重新搭建着平衡。
前面的扶摇收起手电四肢并用，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跳跃攀爬，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已经和我们拉开距离。
而几秒后下面有剧烈的震动传来，我想是杀伤性的灰色在拐弯处劈中了墙壁，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但此时我们就像胶囊里面的药末，被密封包夹，形势岌岌可危。
——我没有后悔，也清楚其他看似安全的策略更可能会带来日后的悔恨。
我只是感到无力。
我需要力量。
然而想这个可没用。
说起来，第一夜我被追杀的遭遇，与地下这些人的境况，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摧残肉体、摧毁心灵，只不过在程序和程度上相差甚远。
但，同样地令人打心底里厌恶。
“我们……会回来的……”秋葵在喘息的间隙咬牙说。
我从侧后边方便地观察到她的脸色很差。可也许我还不如她。
会回来。
终结这一切。
只不过现在不可以。
我加快步伐，终于看到洞口的暗沉天光。
往下一段的洞壁上，被扶摇粘满了棕黑色的方块。上面插着纤细的装置，记得那个叫做雷管。
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随即了然。
没有更多交流，扶摇一马当先，冲出洞口。
灰刃破空，迎面而来。
但在枪刃与扶摇的身体碰撞之前，有半透明的球形从那件短得出奇的斗篷中激发出来，覆盖住躯干，酸碱中和般与灰影共归虚无。
只是斗篷的色彩立马暗淡下来，光泽全无。
洞口外正面只有一名黑袍和十几名红眼病。这比预计中的配置要逊色不少。
更多的人影分散，在林中奔跑，似乎在寻找、追逐着什么。我还听到了沉闷的枪声，它在更远处的深林上方盘旋。
这只是感官瞬间捕捉到的信息。
那瞬间后，人墙在飓风中崩溃，三人奔向斜洞的反面，再也不顾惜体力。
交替呼吸了几次后，恐怖的震荡从背后升腾，直达人体承受极限的声光与冲击波席卷了我的知觉。意识到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已经是被纷飞的石块和沙砾砸得灰头土脸之后的事了。
爆炸的威力主要集中在洞内，这让我们免于焚风的灼烧。
短暂的断片后，我翻了个身，勉力抬头。那片大地已经崩解，连成片的沙石土块被冲向四面八方——主要是洞口正前方，接着稀碎的泥土灌入更深的洞道，将其完全封死。
地下的庞大部分自然不至于塌掉，但这已经能给大量黑袍造成足够的麻烦了。
此时还保有行动力的人，除开远处没受波及的黑袍红眼，体质超绝的扶摇算一个，被空气场保护的秋葵和我算两个，剩下的就全是重新接受“神启”的教徒。
虽然我用了“全是”这个词，但这一类人其实只有三个。
之前那波“神启”的药效早就过了，不管是受携带量还是什么别的因素决定，大部分教徒都只是以普通人的体质承受爆炸。
而且在这个关头发生了一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或许能归类到“别的因素”里：
这三人之中的两个，在站起来之后突然从全身渗出鲜血，然后……整个人溶化在了那红色之中。
仿佛被戳破的水泡，再无形体。
只剩下液体一摊，似乎警示着过于接近神明的下场。
我掐掉这个想法。
“神启”已经明摆着是白色小花的产物，再与神扯上关系实在是画蛇添足。
转移焦点，唯一的幸存者，身体正在发生剧变。
肌肉膨胀，将体型吹大；瞳孔失去焦距，面孔固定成狰狞的模样。
宛如人形的野兽。
但说起兽态，我身边好像有只格位更高的。
——扶摇攥紧右手，半跪着让拳头触及地面。
于是他的身体拔高一截，多余的布料片片撕裂。铁与骨的色泽完美融合，构建出锋锐而细密的鳞片，张合间如甲胄般拼合，又如尖牙般交错。
最终肘部向后突出骨刺，黑色的五指弹出长长的利爪。
这一切只发生在扶摇的右臂上。但站起来以后又毫无左右失衡的观感。
蕴含着别样的美学。
仿佛天生如此。
信徒眼中的红色更亮，发出含糊的叫声，弓背跑动起来。
但在躯体接触之前，扶摇稳步踏足，接着提弯手臂，肩膀向后拉伸出充满张力的弧度，全身都随着这个动作而蓄势待发。
然后终于碰撞。
从两个方向爆射的动能凝向一点，压缩成贯通性的突刺，于是合拢的手爪从信徒背后穿出，淋漓的红色宣示一击的胜负。
好强。
教练我要学这个！
但即使强成这样也必须落荒而逃。其他方向的敌人仍在林中乱窜，拖下去就是没完没了。
更贪婪的思路是趁机把塔楼也探索一圈，好在这个问题我们早先就有讨论过：
塔楼里布置着关乎仪式本身的内容，自然比相当于外设部件的乔小青重要，傻乎乎地跑进去说不定比捅了黑袍窝还严重，妥妥的有去无回。
这时恢复功能的无线电中传来9966的呼救声。
接下来的事，那就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了。
※
7:00，夜和雨。
我们与9966汇合，无情地撕开“怪物”搜索乔小青的网。
不使用“神启”的信徒，就算是我也能设法打倒。
这下我总算摆脱了被带着划水的局面，发挥了更多作用。
而黑袍的体质与常人相差不大，只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会用灰雾生成护盾，十分难缠。遗憾的是，护盾不等于无敌。
四人一路向外。
对方的主力被封在了地下，地面力量则四散分布，形不成整体。
有时能感觉到“怪物”被我们搞得烦躁，想要集中人手先解决这边，奈何我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撤退，自然不会给敌人提供机会。
7:46，回到公园外部。
平时白天都鲜有游客的森林公园，在这个雨夜却迎来了长长车队的造访。
红眼的人群占据了全部车道。
你急了你急了。
如果有个机会和“怪物”面对面，我肯定会对它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