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新陈代谢中。
恐惧离体出窍，陌生的高昂感放声尖叫。
绝不止息的风一往无前，十几个呼吸后地上城区已隐没于连绵的渊薮。
在这个高度，圈外与圈内、秩序与混乱、亮与暗，都一览无余。
同时，绷紧的伞给予的力量在减弱。
能支持到终点站吧？
……
等等，越过了？！
青鸟飞至尽头，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的通道消失了。只剩下透明纯净的高空大气，根本托不住体重。
水平方向上有在继续切实地接近着，但高度已经超过那个顶楼了。
亮起的魔法阵，中心只有一个身影。
视线没有交错——
因为下一瞬，重力猛然伸出巨爪，电梯急坠式的落体运动开始了。
我解开绳结，任能升不能降的风翼如断线风筝般被气流扯离，本人则摔入新的锐利曲线。
落点是顶楼室内。
不如直达天台，但也还不错。
风轨的精度并不高，具体在哪着陆完全是随机的。如果撞上攀附不能的平面，就得来世再见了。
——当然没那么残忍。
我们配有可靠的装备，即使是墙壁也能固定上去……虽说普通人很难抓住那个时机就是了。
不过我的运气很好。
蜷缩身体，弯曲关节。
“哗啦！”
护肘和护膝敲碎落地窗，伴随着大量晶莹如雨点的玻璃碎渣，我在办公室的大理石地面上翻滚，随即活动着来缓解剧烈的冲击。
……
没猜错的话，大楼里布满了“怪物”的岗哨，其中一定不缺乏黑袍。
虽然事先断电，干扰了内部科技手段的施行，但最难对付的其实是疯狂的看守者。
将是一番苦战。
——结果，就连这点也与我无关。
狂风骤雨般的枪声和吼声给予耳膜过量的刺激，强弱不一的振动好像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宽敞的走廊也被火光和烟雾充斥，激烈的遭遇战只避开我一个人的眼睛。
队友们正在拉开战线。
谁留下断后，谁进入关底，全看落地的位置和遭遇。
我没有被敌人拖住，出门左转就是楼梯。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脑浆忽然结成冰窟。
是我。
那个人是我。
——最终斩杀“怪物”的勇者，是我。
……
在紧急安全灯的暗红光芒里，沿着楼梯疾行。
没有阻碍。
我按照之前助手小姐的教导，在楼梯上放置了专业级分量的炸药。
……
热风掀起通道的盖子。
火光从缝隙喷薄而出。
这是我站在明朗的夜空下，理智尚存时，看到的最后一幕。
※
清澈的天幕犹如蓝黑的宝石般浑然一体，压下来时仿佛触手可及。星星和月亮就像被某种浑浊的存在吞入肚腹，消化吸收后又排出残渣。没有明确的踪影，只剩均匀地涂染开来的浅荧。
这样的天空并不令人愉快。
我直观地感受着。
与之相对的，是喧嚣骚动与血腥疯狂并存的黑红街区，和屹立在街区中央，獠牙般刺向云端的锋锐建筑。
——以及利齿尖端，由狂乱的线条字符构筑的鲜红魔法阵。踩在上面，静静对视着的我和它。
真是荒谬绝伦，我想。
一边是普通的高中生、血肉之躯、孱弱的人类心灵、吓傻了一般矗立不动；
另一边则是歪曲的磅礴气势、延伸到天边的视觉毒素、凝缩的身影、高格位的怪物。
观感上胜负毫无悬念。
……
雀跃的因子在对视的那一刻僵死。
是这样。
我的紧张永远在最后一秒。
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考试，之前积攒的轻松会在刹那间反转，将理智拖入泥潭。
如今亦然。
只有情绪本能地运行着。
……
不能拖了，我拼命对自己说。
快亮出招数！明知做不到，依然重复着。
因为浪费的每分每秒，代价都是淋漓的鲜血——
可我只是静止不动。
我看到深海。
宛若初见的血之深海。
浓稠粘腻的思想卷成一个个漩涡，我在这里无法呼吸。
毫无抵抗之力地随波逐流，这次不会有终点。
不可以！
我向上游去。哪边是上？不知道。
等等，有光。
就在眼前。
再快点，只要到达那里……
“只要到达那里，就能喘息了，你该不会在这么想吧？”
庞大的心智嗤笑着。
……
血海翻涌，淡化的红色让视线穿过。
我终于窥见了光芒的真面目——那是一只竖瞳的巨眼。
深邃的红色。
上下细密的绒毛，肆意摆动。
肮脏的瞳仁，背后连接着无底的深渊。
无路可走。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面对那种存在，我哪里会有胜算？
“在痛苦吗？在绝望吗？”
那只眼睛扭曲出阴暗的角度。
“不过看在你来到我面前的份上，可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需献上你的心灵，感谢神恩。”
……
神？
喂，你的脑子进水了吧。
那玩意你自己居然也信吗？
哦，我忘记了，你没有脑子。
而且——
自暴自弃的胡思乱想中，另一条回路被点亮了。
以人们的绝望为食粮的神明，简直恶心至极。
我想起无数神志不清的教徒；
想起地洞中被折磨成非人的受害者们；
还想起餐桌上，绽放着静静等待着枯萎的女孩。
千千万万的意志与我无关，可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无论是谁……即使是我，也能在压倒性的无力和恐惧中，迸发出些许怒火吧？
我从死者和生者身上，从他们的死不瞑目和生不如死中，汲取着力量。
……这么说来，我的做法其实与怪物有点相像。
不，存在着决定性的区别——
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吾心澄如明镜。
不再思考成败，不再对比手腕，不再迷惘，不再畏惧。
杀掉他，我想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于是心理学的遁甲天锁被触动。
迷宫拔地而起。
恶意的水流。
富丽堂皇的殿堂。
设置门扉。
怪物噬人的利齿，被高嗣人铸造的盾所阻挡。
心灵被拉伸成特定的形状，思维闭合成圆——
“哦？有意思，居然挣脱了我的力量……”
这样的声音早就失真。
※
我睁开眼睛，在爆炸倒计时走到尽头的瞬间，按下了快速注射器的开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