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般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纯粹、如有实质。
仿佛呼唤着内心深处的不安。
仿佛被看不到的存在缠绕着。
但即使有灯光，也千万不要打开。
因为啊，仅一个对视，你就会彻底疯掉。
※
因为气氛十足，便做了那样的联想……抱歉抱歉，事实当然没那么夸张。
我们正穿行在废墟的隔离带中。
时间是上次战斗后……几小时来着？算了，以后想知道的话再问苏渃就好了。
回想起来，那当真是场惨胜。
一开始就被击坠的悬浮舱三号，连带着里面的同伴已经完全失联；另外两艘也不必再提，都伤亡严重。现在的人数，连容量本来就不大的悬浮舱都只够填满一艘了。
那最后的一叶扁舟，在黑暗中摇曳。
我们自不是第一次穿过隔离带，早就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能够确定的是，老老实实地一路向下，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到来自下层的衍射光，以及四周浮现轮廓的通道壁。
这次看来也不例外。
小小的光点如同孤独的远星，在探测器的视野尽头逐渐清晰。于是叶宣布：下一区域即将抵达，各组从现在起加强警备
关于指挥官少女现在的状态，可以把她看作一个有一定覆盖范围的、能够在素体环境中移动的意识体。
覆盖范围的意义是，她能以相当高的权限操作范围内的仪器设施。由于能联网的缘故，如果是涉及到网络环境的变化，即使发生在覆盖范围外，也能依靠局域网感知到。
移动则是指，改变其覆盖范围的所在地和形状。这个过程需要突破网络中内置的分隔机制，视分隔程度的不同，从很快到很慢都有可能。不过如果她“搭载”在某个可动的设施上——比如一艘悬浮舱，那么就能跟随这个设施移动。
至于她与外界的交互，是通过控制传感器、传声器等一系列装置完成的。
叶就像一个幽灵。凭依于灰白墟城，驰骋于网络海洋的幽灵。
——也许是拜此所赐，这样的她，居然体会不到那一瞬的感受。
在光点填充整个视野、轻舟跃入下一层的那一瞬，钻噬大脑的感受。
是了，不是错觉。怎么会是错觉呢？我倒希望是错觉。
其他人呢？
我环视四周，和苏渃、扶摇他们交换了眼神。
“学长……察觉到了吗？”
苏渃坐到地上，喘息一下子变得虚弱。
“嗯，你们呢？”
执行官们都露出惊魂不定的表现，这就是证明。
“别当谜语人了，到底怎么回事？”
幻影般的声音钻入几人的耳机。因为这个感受的影响实在恶劣，叶毫无疑问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切实的体会。
但是——
“先让我缓缓。”
“那……等你组织一下语言。”
“嗯。”
一段时间后，我说了出来。
※
是存在感。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下面到底有什么？不知道。但应当是个极其巨大的存在。也许离得很远，但本体的规模足够大，所以存在感的辐射范围也广到难以想象。
剥开存在感的表皮，下面那层则是恐怖。毫无来由又理所当然。以至于，只要是有意识的生命，在第一次被这种感受所捕获时，都会全力启动所有的警告功能吧。
那一瞬，我只觉毛骨悚然。
但更深层，还有别的什么……
想要靠近。
想要下落。
并非坠落人生的渴求。是的，那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吸引。
简直让人泪流满面。
区别于从单纯坠落中寻求的圆满意义。在深处、深处、更深处，有某种具体的存在，正勾动着废墟之民的本能。
应当是抵抗不了的吧。
执行官们有来自外界的意识，这才并未失态。但为何这些本地人还能保持镇静？倒也没到处乱不惊的程度，却也将不安埋藏在心中，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啊，我明白了。
因为在那个异质、恐怖、难以名状的存在感之下，其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
※
“神明在上，那到底是什么？！”
未知的存在感一瞬后消退无踪，不过这不妨碍我们的识见者少年此时有些崩溃地叫出声来。
“都图你是神选者吧，除了局内人的描述，有没有感受到别的什么？”
扶摇永远是最稳定的那一个，说话间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调整着仪器。
“有啊！当然有——但是，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那种感觉又能代表……代表什么……”识见者的声音逐渐低落，“你们没法理解的，那个气息，也许比神还要可怕。”
“冷静点，那种程度的家伙，最多就是故事背景一类的啦。”
苏渃说了句安定军心的话。
白垩则……居然在椅子上睡了过去？话说这家伙的能力是做梦吧？大约是又遇到了特殊的水域。
说起新环境的话……
“喂——这可不得了！你们快看啊！”
“这……这也太……！！”
“是终点吧？离海平面不远了吧？”
“不，那个颜色可不太像啊。”
“总之我看谁不给我看外面！”
忽然爆发起嘈杂的讨论声，“衔火者”的成员们在深刻的疲惫和异常的惊惧之外，此时看上去填满了兴奋。
“嗯，的确是不得了呢。”
耳边拂过呢喃声，我意识到叶在单独对我说话。
没有挤入舷窗旁边的人群，只站在原地，我定睛望去，视线对接参数指令。
顺着探测器的视野，明晰地眺望着全新的世界。
依旧是延展开来的灰白建筑。
像死掉的什么东西的尸体，又像讨厌地到处生长着的植物，死气沉沉、无处不在，一簇一簇地纠集分布着，建筑群之间留出或大或小的空隙、或者干脆就是空洞，随处可见小道和管线将彼此连接。
早腻烦了。
除了——
前所未见的，攀爬着刻印在建筑内外的无数不明文字。建筑延伸直到视野尽头，所以文字也是一样。
以及，往下看。
透过灰白的缝隙。
最远处、最深处、最下方。
比剑上跳动的火焰更加灼目的。
仿佛世界炉心一般的。
赤红色。
